衛昕掙脫張佳的手指，擺了擺手。

她準備再倒一杯酒，張佳制止了。

“别喝了，雲舒。”張佳安撫說道，“姐姐知道你心裡苦，畢竟郡公爺要另娶他人。”

“四姐，你誤會了。”衛昕正色說道，“現在我回來，就是為了廢除農奴制度。我不想回去。”

“此路艱險萬分，稍有不慎，你就會墜入萬丈深淵，不得輪回。”張佳搖搖頭，“值得嗎？”

“要是你怕我張依連累你們，我和你們斷絕關系。”衛昕喝着酒，“不刻名，不立碑，不入宗廟。全當我沒來過大周就是了。”

“雲舒，你說這話就見外了。”張佳神情悲傷，“戚代松為了将農奴戶籍改為居民戶籍，尚且與父母戚家斷絕關系。我感覺，你的行為會比他更大膽！”

“是。”衛昕點頭，“最近敦州可發生什麼事情？”

“你說的是哪樣？”張佳耐心問道，“殺人放火的，還是立碑歌頌？”

“農奴。”衛昕說道。

張佳給她舀了幾勺大麥粥。

“窦栾為南疆節度使的時候，這欺男霸女的事情，他的門客劍客多達幾百。”張佳回憶說道，“現在這些人都歸了陳校。小妹，陳校就是一隻笑面虎。”

“南疆新虎。”衛昕一針見血，“他隻怕會比窦栾更加兇殘。”

“是。”張佳說，“我們裁衣店的稅加收百分之三，現在是百分之二十五。農奴農民更不用提，這苛捐雜稅，逼得人家賣兒賣女，尋死覓活的。”

“你可曾聽過靈妙法師？”張佳問道，“靈妙法師為了功德大業，讓世家姐弟為他尋覓童女，作為修煉身心。”

“他老人家，連我的主意都打過。”衛昕說，“淨影寺就是我端的。”

“雲舒，你可得小心啊。”張佳眼神關懷，“仇人可能會找上門，你巡防的時候，可得留心眼。”

“接着說。”衛昕喝着大麥粥。

“這靈妙法師就住在甘晔寺。”張佳說，“他常常深居簡出，聽說他要閉關修行。”

“啧。”衛昕皺着眉頭。

“這都不是什麼主要的事情。”張佳轉換話題，“九月初八，一個農奴多傑來到開化縣的縣衙裡報失蹤案，說他的女兒讓聞辭給帶走了。”

“姓聞的為何要帶走多傑的女兒？”衛昕問。

“聞辭是敦州有名的士紳[1]，士農工商，士的地位最高。士族子弟幾乎壟斷大周，大周實行九品中正制[2]，官位九成讓世家子弟，高門大族占據，還有不到一成則是士族推薦的寒門子弟任職，比如小妹你。”

張佳喝着茶，說：“诶，這多傑一家子五十口人，都是農奴。他們要給聞家耕地種田，聞家放高利貸，利滾利，這多傑如何還得起，隻能給他們繼續種地。”

“最近聞辭聽說靈妙法師來到敦州，需要一名女孩做他的弟子。”張佳繼續說道，“這靈妙法師不會相中世家女子，隻會相中那些平民女子。這多傑的女兒從八月初十去了甘晔寺，到現在都沒回來。”

“多傑知道戚代松查案不避權貴，于是他将聞辭與靈妙法師告到開化縣縣衙。”張佳緊張不已，“我們都說他勇氣可嘉。但是九月十一夜裡，這多傑去田間拿帽子的時候，讓十幾個流氓拳打腳踢，活活打死。現在這報案人死了，多傑的妻子要求撤案。女孩到現在都沒找回來。”

“女孩有畫像嗎？大概幾歲？”衛昕問道。

“大概十五歲。”張佳說，“這些類似的事情，縣衙無從查起。戚代松這個縣令做得很吃力，即便他算是開化縣的父母官。但是顧家，聞家，還有好一些家族說得話，都比他有分量。”

“嗯。”衛昕點頭，“我明日去縣衙報道，順便問問戚縣令。”

“小妹，你如今勢單力薄，就算宇文泰來南疆，也得夾着尾巴做人。”張佳眼神擔憂，“我的店鋪若不是司馬錯多番周旋，這流氓地痞不知找了我多少麻煩！”

“知道了。”衛昕眼神赤熱，“我連續兩日都沒好好休息了，這客房在哪？”

“右邊的第一間就是。”張佳眉開眼笑，“你在這住下，别去找什麼屋子。咱們姐妹好歹有個伴，互相幫襯着。”

“行。”衛昕點頭。

亥時。

衛昕來到房間，去側間洗漱，她泡在浴桶裡，苦思冥想。

多傑的女兒顯然是給靈妙法師當妃子了。一個小姑娘，讓聞辭送給靈妙法師，這後果肯定是不堪設想。羞辱虐打，剝皮拆骨，這些事情，畜生都幹得出來。

衛昕洗漱完畢，穿上中衣，翻看自己的農奴筆記。

她加上一句話：推翻，粉碎，重塑。

寫完這句話，她躺在床上，看着素帳，進入夢鄉。

九月十六日，辰時。

開化縣縣衙。

衛昕穿着淺青色的官服，戴着官帽，徑直走進縣衙。

縣尉是負責縣級軍事和治安管理，維護一方安甯。

“卑職張依見過黎主簿。”衛昕行禮如儀。

“不必客氣。”黎皓說，“咱們都是同僚，品階差不得多少。”

衛昕笑了笑。

“戚縣令有事找你。”黎皓說，“就在案卷房。”

“多謝。”衛昕說。

案卷房。

幾名案卷房的吏員看見衛昕，行禮如儀，說：“見過張縣尉。”

“不必多禮。”衛昕微笑說道，“這戚縣令在哪号房？”

“五号房。”一個吏員說道。

“多謝相告。”衛昕說。

衛昕來到五号房，看見戚代松正在翻閱案卷。

“卑職張依見過戚縣令。”衛昕行禮如儀。

“張依，你起來吧。”戚代松說，“多傑的案子，你聽說了？”

衛昕正色說道：“聽了，不過還有些許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