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我們想讨口水喝,主人家方便嗎?”
兀突一句話音傳來,聲音聽起來很是陌生。
項一警覺地側過臉,踢了一腳蹲在旁邊的小弟。
小弟縮着脖子老老實實讓開路。
項一邁出門,見牧場前停留着四五人,看模樣是一隊跑商,隻不過人少些,站在最前面的那個正在和老王說話。
老王一口應了,這些小事東家從來不過問的。
雖說他們的水剩的也不多,都是清晨趁着太陽還不太曬的時候駕車去遠遠地山脊水井裡打的,來的不算輕松,老王還是讓對方就停在原地,稍作等待,轉身進屋。
“诶,這已經是我今天看到的第三隊了。”
老二跟上來,站在項一跟前:“咱們牧場的位置雖然離城遠了點,但靠近官道,和跑商做生意方便。就是養的牲畜太少了,現在隻有雞,都被西福樓包全了。反正這麼寬,多養點牛羊馬什麼的,豈不是能掙大錢?!”
項一側目看他一眼,這已經從“楚姑娘的牧場”變成“咱們牧場”了。
“當然,”老二補了句:“前提是能賣出去。”
畢竟這個女娘是能把一個雞蛋漲價十倍賣的狠人啊。
在等待老王的空當,跑商領頭人好奇的打量着四周的環境,目光掃過刷上清漆的沉黃台基,往上是大氣又精緻的高屋牆瓦,一切都透出渾樸的美感。
項一雙手環抱,站在基台斜側廚房外,斜睨着領頭人的動作,磨了磨後槽牙。
老王把水桶放下的動作重了些,桶中清澈的井水微微蕩了點出來,他又回轉過身,拿出盛水的碗碟,驟然被項一攔住了去路。
“你們不是要走了嗎?”老王有些詫異。
項一硬邦邦道:“走什麼走,這點小事需要你來嗎?進去歇着!”
他麻利的舀了一碗水,遞給領頭人,接着朝屋内招呼了一聲,三四個狗腿子條件反射似的出來,很有眼色的接過老王的活兒,各自舀上一碗,對應的找了一個跑商遞過去。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個腦袋從廚房的窗戶裡擠出來,直勾勾地看着跑商一行人。
正喝着水的領頭人差點嗆住:……
他頓了頓,客客氣氣的笑道:“你們這兒人挺多啊,熱鬧,挺好的。”
“對啊,”項一皮笑肉不笑:“人多了就擠得慌,天天吵吵,煩死了。眼看天都快黑了,想來你們應該也急着進城去,就不留了。”
打發玩了這隊跑商,他沒好氣地将水碗往老王懷裡一抛,吓得老王連忙兜住,這是脆的,一摔準碎。
“你這敗家孩子,”老王牙癢癢:“就你這樣的準娶不到媳婦兒!”
“行了,太陽都要落山了,你也别什麼阿貓阿狗都放進了,”項一義正嚴詞:“那一圈的雞什麼德行你不知道嗎,也不怕傷了無辜的過路人。”
“休要胡說,牧場裡的雞都很老實的,”老王說着,有些詫異:“你今天怎麼這麼善心,還關心起别人來了。”
項一狠巴巴:“要你管。”
而後朝着弟兄們揚了揚下巴,示意離開:“我們走了。”
徒留老王看着他潇灑遠去的背影,啧,這孩子的臉變得比六月的天都快。
晚上,他把這件事當笑料講給東家聽。
這會兒竈台上燒着一鍋水,開的咕噜咕噜。楚辭将煮熟的雞胸肉撈起來,撕成小條,一邊聽老王絮絮叨叨白日裡大小事情。
直到聽見老王提起今日,項一待客人惡劣的态度時,楚辭一頓,若有所思。
依照少年的脾氣……楚辭微微揚眉,琢磨了一會兒,忽然道:“既然此時無事,去巡個夜吧。”
老王一呆,不知這是從何說起:“我剛剛看過了,圈舍裡挺好的。”
“不用去圈舍,”楚辭道:“你提着燈,往屋下梯腳那些暗處去瞧瞧。”
她意味深長的笑笑:“牧場如今就我們兩個人,空蕩蕩的,說不定夜裡有幾隻老鼠。”
老鼠,哪兒來的野老鼠,這幾日也沒看見啊?
老王有些摸不着頭腦,但他也沒多問,提着燈籠出了門。
碗裡的雞肉碎涼透,楚辭又将其架在火上慢慢烘烤。
收拾好後,伸手欲抱珍珠,對方湊近嗅了嗅她細白的指尖,聞着油煙味後退幾步,才不給抱。
她是為誰下的廚,個小沒良心的。
不一會兒的功夫,老王就回來了。
身後跟着兩道略顯狼狽的身影——
正是項一和老二。
楚辭放棄和珍珠鬥智鬥勇,擡眼饒有興趣的打量來人。
項一的臉色陰雲密布,一言不發,看起來倒不像是被抓個現行的人,更像去抓人那個。
他身旁的老二窘迫站着,瞅瞅項一的臉色,再觀察一下楚辭的反應。
嗯,他還是先閉嘴吧。
“你們兩個,不是已經走了嗎,鬼鬼祟祟的躲起來幹嘛?”
老王方才被吓了一跳。他熄了燈籠,蹑手蹑腳的繞着屋子一圈,聽到梯台下窸窸窣窣的響動,朦朦胧胧的看見兩團半人高的黑影,還以為是野豬熊瞎子拱進來了。
老王想起了這群小鬼頭之前的行徑,警惕道:“你們不會還想偷東西吧?”
“不不不,”聞言,老二幾乎是反射性的跳起來,連連擺手:“我不是,我沒有,别胡說!這不是老大擔心——哎喲!”
猝不及防的被踢了一腳,他擠出一個笑容:“這不是老大擔心明日要是來晚了,不能給夫子留下一個好印象嗎!我們今晚就睡草垛,明天早上還能早點起來幫些忙不是。”
楚辭指着他,語氣輕佻:“你你你——”
老二胸膛裡的心髒撲通一跳:“我?”
“知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
老二又開始觀察楚辭的臉色,回頭又觑一眼老大:“應該……先提前跟你打聲招呼?”
楚辭喚了聲老王,老二心說不會吧,要被扔出去。
卻聽楚辭道:“老王,撿兩床厚被,帶他倆去西側通鋪找個睡覺的地方。”
她哼一聲:“既然來了,就别想閑着,你倆負責夜裡巡轉,等下半夜才能換老王,知道嗎?”
老二一把抱住項一:“楚姑娘萬歲!”
項一惱羞成怒:“放開!”
……
“混沌初開,乾坤始奠——”
“日月五星,謂之七政;天地與人,謂之三财——”
書聲朗朗,還真有幾分學堂的氣勢。
明媚日光斜入小窗,投下一片四四方方的影子。
楚辭推開屋門,閑适的伸了個懶腰,今日要去赴盛掌櫃的宴請。
她伫立在書房門口,觀望了一會兒,這批牧場未來的“花骨朵”倒是聚精會神,一個個正襟危坐,認真上課。
偶爾有那麼一兩個開小差的,項一拳頭一揮,也老實了。
楚辭下意識往圈舍的方向看一眼:“我一會兒要入城,今日的飼食——”
老王在抹布上擦擦手,聲音清脆又響亮:“喂過了!”
“田壟裡澆水——”
“澆過了!”
“那雞肥——”
“圈裡也打掃過了,雞肥鏟起來堆着呢,等捂兩天在灑進田裡,免得燒苗。”
老王笑呵呵:“還從來沒見這群小子這麼勤快過,今早我起來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弄的差不多了,地也掃得幹幹淨淨,這麼寬的台子來回擦了好幾遍,都恨不得抛光打蠟!”
老王感慨:“倒是省了我不少功夫,這兒什麼都好,地方也寬敞,就是離水井遠了點,每天喂水澆苗都要往山後背那口井來回好幾趟。”
楚辭微微颔首:“這倒是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