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道瀚海部也還算順路,馬車又走了兩日,才到部落駐地。
而瀚海修遠提出的生意——
“醫治你的眼睛?”
瀚海修遠微微颔首,他世上有種讀書人的儒雅氣質,很難想象這個人居然是統禦草原最大部落的少主。
“這個不行。”
瀚海修遠截住她的話:“你可以,連初生羔羊的目盲都可以。”
楚辭微微默然,心歎牧野瑰阿牧野瑰,你們部落的消息就跟漏勺似的四面通風。
她打算拒絕,前車之鑒尚在眼前,小羊羔死的真冤枉,烤羊肉也是真的香。
誰知道瀚海修遠輕輕啟唇:“若成,其一,我以瀚海部之名贈你牛羊萬頭。”
“其二,瀚海部每年所有的貨物,讓你優先選擇,再行外銷。”
“其三,部族可為你屬意的商隊單開一路,直通深北,比尋常商隊的路程要快上一半。”
如果是一個普通牧場主,又或者普通商隊,聽到這些條件都會欣喜若狂。
他雖然沒有贈送金銀珠寶,但這些條件背後的隐藏價值深如海量。
楚辭平淡反問:“如果治不好呢?”
瀚海修遠微微笑:“我已經給出了最大的誠意,自然也要賭上最大的惡意。”
他的聲音有一種平靜的瘋狂:“如果治不好,或不幸身亡,止戈會對外報稱我被謀害的消息,率領三百甲騎衛,與滁州軍不死不休。”
“哪怕沒辦法讓鐵甲百戰的滁州軍元氣大傷……拼上一切,用幾百條人命換你一命,也不是完全不能做到。”
楚辭都想給他鼓鼓掌,好一套軟硬兼施的手段。
“所以,”瀚海修遠眉目沉靜:“什麼時候開始治療?”
什麼時候?
楚辭神色微動,笑的頗有幾分不懷好意:“現在就可以。”
她招來白羊,取一個茶杯,讓它往裡面吐口水。
真的不怪之前的求藥者抱怨,白羊的涎液有股異常刺鼻的氣息,它還不允許楚辭說它口臭,一說就翻臉。
楚辭将茶杯往桌上一放:“藥就在這兒,看你吃不吃了。等我的新牧場定了,給你傳消息,記得把牛羊送過來。”
她大大方方道:“回見。”
說完掀簾走出去,陸長赢就在帳外,無人敢攔。
這明擺着就是糊弄!瀚海止戈皺眉,打算把她追回來,隻要能治少主的眼睛,死于滁州王刀下他也甘願!
瀚海修遠輕輕擡起手,平靜的制住他。
楚辭從容上車,對阿赢道:“我們出發,回滁州。”
還威脅她?
那比比看誰的心更硬。
陸長赢一雙寒冰黑眸幽幽:“你之前說要尋新的州城建牧場,直去即可。”
倒也行,阿赢真是太貼心了,五星好評!
明明人美心善,都不知道别人為什麼這麼怕他。
跟他在一起超有安全感的!
楚辭在心裡狠狠誇贊了陸長赢一番。
在瀚海部落還沒待夠一個時辰,她又坐回帳車中,拿起話本,喝着茶水,吃着糕點,小抽屜裡還有密封好的焦糖瓜子袋。
馬車朝着大魏的下一個州城馳行而去。
…
即将達到大魏邊界時,隊伍稍作停歇。
之前在他們還沒到瀚海部的時候,牧野亂就被陸長赢扔下車,如今隊伍裡能和楚辭說話的也就陸長赢。
偏生他又話少,仿佛車夫的身份馬甲掉了,也把他的偶像包袱弄沒了。
以前逗弄兩句還能看對方強自隐忍中帶一份澀意的模樣找個樂子,這會兒直接不理睬楚辭。
在隊伍停歇時陸長赢下了馬車,楚辭掀開車簾,看見他站在遠遠的地方,面無表情的與兵士說着什麼。
車裡備的話本都看到第二遍了,楚辭冷酷的想,早知道該抓住東方肴,“辛苦”他好好寫幾本自己愛看的。
她順手取糕點時沒拿穩,奶糕順着帳車地毯往陸長赢常坐的那一邊兒滾過去。
楚辭探身過去,撿起來時,目光掃過座旁的小書箱,裡面裝的皆是阿赢的公文。
他不避開,也知道楚辭不感興趣,從來不翻。
這會兒閑着無聊,楚辭打開小書箱。
城務?沒意思。
軍備?還是别看了。
取水錄?楚辭匆匆翻了兩眼,又放下。
她亂七八遭翻到最後,下面是本極其普通的紙冊,書頁上單單一個“記”字。
啧啧啧,不會是像阿赢這樣心思單純的人,心裡在想什麼都不用猜,直接在日記本記下來了吧。
楚辭擡眼确認阿赢還在原地,鬼鬼祟祟翻開第一頁。
[天啟四年八月初九,此人行迹詭異,開設牧場,無金銀之需,有名利之求。]
[天啟四年八月十一,此女性情憊懶,天光而未起。]
[天啟四年八月十三,洽談生意,觀其行事,吃軟不吃硬。]
…
前面是正經記錄,往後寫的越發簡單了。
[喜小食,癡愛山核瓜子]
[狸奴如命]
[早起則惱]
[不悅時眉眼愈彎,笑意盈甚]
[忘性重,好耍賴,口頭承諾皆不作數]
楚辭開始還能帶着笑意,津津有味的看下去。
但後面的内容,字字句句,力透紙背。
字裡行間仿佛帶上了書寫者心中隐隐的恨意。
[無真心,無真情,萬事應付,最擅逃避]
[似有外力所逼,一迫則一動]
[無來迹可查,不知往處,待尋心中所得……可會消無影蹤?]
楚辭臉上的笑意消失了。
[以狸奴困之]
[夜不見狸奴,面無笑意,苦悶狂躁,甚憂。]
[以萬甲千兵困之——]
這條被橫劃一筆,小字補充道[水道神詭,兩日可至月然。]
[以牧場聲名困之——]
下面同樣是小字,僅僅兩字。
[可試]
這一冊甚至還沒翻完,隐約可見後面還有記錄,楚辭僵在原地,感受着帳内異常的明亮。
有人輕輕掀起簾,讓日光肆意透進來的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