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投向西南方那座巨大而漆黑的山嶽。
即使在周圍的崇山峻嶺裡,這座“山”也格外突出,遮天蔽日,橫斷晨昏。而且還在不斷增高和擴大。
那便是魑王。
其現身已有月餘,面對人類的逃亡它沒有做出任何反應,隻是按照固有的速度向外擴張,侵吞沿途的一切,像一個不急不緩,卻又無法遏制的死神。
“哈。”青年突然張開了嘴,像是吐氣,又像是一聲戲谑的輕笑,“大些的蟑螂也隻是蟑螂。”
後面還有一句話,但聲量太小,哪怕用上法器修士也未能聽清他說了什麼。
随後,青年拔出腰間的劍,沖向了魑王。霎時天崩地裂。修士所在的瞭望塔被餘波沖垮,他墜落在殘骸中暈了過去。
直到一切塵埃落定,叙述者們才得知他們遇到的青年正是鼎鼎大名的罰惡使。這些見聞被記錄在《律使傳》裡,是後世研究罰惡使生平的重要材料。
“這座廟是一百多年前的一位行商感念罰惡使恩德出資建立的。但現在沒什麼人來了。”回到現在,向導介紹着廟宇來曆。他說得含糊,也不像先前介紹地形時長篇大論。
與凡界一邊倒的尊崇不同,罰惡使在修界一直頗具争議。
一方面,他是天道判官,貴不可言,滌罪神劍斬除一切禍孽,功德無量,誰見了都要尊一聲“律使”;但另一方面,其人性格乖張孤傲、唯我獨尊,隻認天理,不認人情,結下無數仇怨……
關于晏景其人是善是惡的意見,始終難以統一,哪怕現在提起也可引來一場酣暢淋漓的罵戰。以至于修界有種說法“若想同一人絕交,就與他讨論罰惡使,并持相反觀點”。
向導并不想惹仙君們不快,所以回避了這個話題。
“不像他。”沉靜的聲音傳來。
覆眼青年第二次開口,嘴角噙着細微的弧度。一路過來,他首次出現表情變化,卻是對着一尊石像。被遮蔽的雙眼藏起了太多心思,教人難以确定他的具體情緒。
大概,是喜悅吧。
其他人不禁再度打量起塑像。
除了功績和兇名,人們每每提及罰惡使絕不會遺漏的便是他俊美的容貌:年輕、蒼白,眉眼昳麗到鋒銳,像素白的紙上染了最濃的墨,隻消一眼便再也忘不了。
雕這座律使像的工匠也在面容上費了不少心思,成果完全稱得上端正俊美,卻依舊未能得到青年的肯定。
不對!
他遮了眼,如何看出像不像的?
向導詫異瞧去,在青年外袍的領口處發現了一個毛絨絨的小腦袋,黑溜溜的眼正直勾勾盯着雕像。
是隻形似狐狸的小獸,體型和才滿月的幼貓差不多大小,毛色白與銀灰兼具,缥缈不具實感,似被層層霧氣籠罩,一看便不尋常。
向導聽說過一種“通感”術法,可以借助契約與靈獸共享感官。但頭次親眼見到。
而覺察到陌生人的窺視,小狐一驚,竟直接憑空化為一縷雲氣,不見了。
好生奇異。
一旁蘇相宜感歎:“凡人工匠的塑像差不多都是這個水平,不能和戰鬥留影比。”
葉婵玥對這種“朝聖”行為不感冒,更想趕緊繼續行程:“供人假想的泥胎罷了,這個模樣也算是足夠了。”
幾人都沒有上香的打算,簡單參觀後再度啟程。這次,那位寡言的覆眼仙君主動開了口:“再談談山上的事吧,平時有人來嗎?都是些什麼樣的人?”
向導忙答道:“偶爾會有人來,不過大多是頭腦發熱的年輕人。看了一遭,見什麼都沒有,便失望地回去了。”
似乎沒有從中聽到想要的東西,青年沒接話,後面的路途也不再開口。
*
“快到了。那裡就是伏魑谷。”向導指着一片溝壑嶙峋,荒蕪破碎的山谷說道。
暮雲山脈地處南贍部洲,水熱充沛,一路過來也草木繁盛,唯有那片山谷光秃秃的,毫無生機。大量殘破鋒利的石柱朝天而立,像一把把利劍,直指雲霄。
這正是當年大戰留下的痕迹。
祟王的污染極為頑固,即使被斬殺,留下的祟氣也能持續千年不散。
為防止污染蔓延,上百個二等之上的宗門沿着暮雲山脈布置了密密麻麻的法陣,其中諸天伏魔陣便是最為緊要的一處,由蘊華宗布置,派弟子長年駐守。一旦有異常,立即上報。
進入大陣影響範圍後,一行人明顯感受到一股與外面的燥熱截然相反的陰冷穢氣。若大陣完好,祟氣絕不會濃重到如此程度,幸好發現及時,若再拖延些時日,出現的便不止普通祟物了。
向導繼續介紹:“伏魔劍在谷地中央,九座定脈碑在不同的山頭上。不過去石碑的路很是偏僻,我也尋不全。得找到守山人,讓他帶仙君們去。”
青年做出安排:“分頭行動。我去查看中心大陣,你們先去尋石碑,等我結束後與你們彙合。”
另外兩人異口同聲:“是!堂主|小師祖。”
分配完任務,青年踏腳浮起,如同飛鳥般,輕盈躍向山谷,幾個閃身便沒了蹤影。待其走遠,身為副堂主的葉婵玥才收了禮數,對剩下兩人道:“我們也走吧。抓緊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