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議?主動?
看來他對自己很感興趣啊。
“第三個問題。你們這個奚啟小師祖,是怎麼回事?”這次晏景神情裡的惡意更深了,他咧開嘴,露出森白的牙。如果今天得不到滿意的答案,蒼随遠不會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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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随遠也說不清楚奚啟是什麼時候跟着微明的。
以前,蒼行知靠着幫微明尋到晏景,得了幾分賞識,偶爾會得召見。但蒼随遠沒這臉面,上任後被召去世外峰的次數屈指可數,至于面,是一次也沒見上。
因此,他對世外峰,尤其是冰宮裡的事一無所知。
八年前的一個下午,弟子匆匆來報,說世外峰的雪化了。
他抱着疑慮前去查看,發現過去籠罩着世外峰的雲霧一夜盡散,迷陣也全數失效,冰雪消融,草木發芽,一夜間從寒冬驟然來到了早春。
這次他們未得觐見的準許,也順利到達了山頂,并發現連冰宮也化了大半,輕易可進。
也是在冰宮門前,蒼随遠第一次見到了奚啟。
對方一個人站在冰宮之前,長衫、覆眼、手套,打扮和現今并無出入。他自稱一直跟着微明修行,也是見到異狀前來查看,然蒼随遠再深入詢問他的來曆和其他信息時,奚啟便笑而不答了。
簡單交談後,他們互為見證,一同進了冰宮。
微明寝殿的禁制尚在,表明還無人進去過。兩人一起打開門,門内空空如也,隻剩一副棺椁,和躺在棺椁裡面的玉質骸骨。
彼時,有有心之人傳言微明尊者放棄了蘊華宗,一時之間人心動蕩,為了宗門穩定,經長老會商議,他們請了奚啟下山擔任刑律堂堂主,直到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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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故事并不讓晏景滿意,他沒有得到任何關于奚啟的新信息。
“也就是說,你們完全不知他的來曆與過去了?”
“一無所知。”蒼随遠作出沉思狀,“不過我們請他下山之時,他特地問到了您魂燈的變化。”
“過于殷勤了,是嗎?”晏景似笑非笑地接話。
看似在表達贊同,但以蒼随遠對晏景的了解,這絕非什麼好顔色。果然,下一句便聽得晏景叽嘲:“可主動告訴我這些的你,也很殷勤啊。”
奚啟别有圖謀這件事,就是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着。蒼随遠一番話,除了能聽出他那點小心思外,全無價值。
“一個滿身疑點的人,不問來曆,還委以重任。”晏景嗤笑,“你們有證據确定他和‘山上’的關系嗎?”
他口中的“山上”指代的自然是微明。
沒錯。晏景在質疑奚啟的身份作假,而蘊華宗參與其中。
雖然微明從不關心人類存亡,也決不會為了他人出手。但隻要他存在,便能讓蘊華宗受益無窮。其随手賞賜的法門、寶物無不威能強大,甚至不乏超然于當今修界力量體系之上的。
比如,諸天伏魔陣。
借着微明的勢,蘊華宗才一點點奠定了第一宗門的位置。
微明的離去,雖對蘊華宗的實力沒有直接減損,但對人心卻是緻命的打擊,為了向内部高層和外部勢力證明蘊華宗不是被微明厭棄,他們太需要一件像奚啟這樣的人神“遺物”了。
蒼随遠的沉默也告訴了晏景答案:他們沒有證據。
晏景譏诮地勾起唇角。
蒼随遠被刺得雙眼發疼。
又是這副像看陰溝裡老鼠的表情,可他明明是蘊華宗掌門,站在整個修界頂峰的人物!
“但也沒有證據證明他是假的,不是嗎?”他忍着怨憤反駁晏景。
證據?晏景不覺得這算問題。找出來就是了。
“确實不能指望你們這群離了存淵就一無是處的廢物。”
存淵是微明尊者的名字,是不是本名無從考據。但即使是化名,也隻有晏景敢叫。
“奚啟,我會調查。最壞也不過多處置一個禍孽。”
語氣中的狠厲直撲蒼随遠面門,他不懷疑晏景能做到。
他又想起了那次讨伐。
在蒼随遠的記憶中,那是一場大捷,不止勝得順利,蘊華宗還從其中受益良多。所有人都很高興,隻有晏景沉着臉一言不發,那時他還不怎麼了解晏景,不知道那副表情後醞釀着怎樣的風暴。
回到宗門後,晏景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當着全宗弟子的面,将前來迎接他們的掌門,他的父親蒼行知狠狠踹飛出去。還不夠,又追上去補了一腳、兩腳、三腳……
而父親始終沒有還手,默默承受下一切。
直到長老們将晏景拉開,這場單方面的毆打才得以結束。
當時還年少的蒼随遠被驚得呆愣原地。
那是單純為了羞辱和發洩而施加的暴行,将第一仙宗掌門人的顔面踩在腳下狠狠踐踏。而這一切,隻因宗門發動的讨伐不完全符合那位罰惡使的心意。
“敢并且可以把第一仙宗掌門當狗一樣對待”,這就是蒼随遠對晏景的第二印象。
哪怕都是修界第一等的人物,彼此間也有差距。有天道做倚仗的一等人就是比其他一等人更為高貴。
可他又不禁思考:這樣公平嗎?就憑晏景被授予了善惡律,便可無視人類規則裡的權威嗎?
不過做了掌門的蒼随遠早已不是未經世事的少年,縱使心内積怨,表面上也絲毫不顯。
“之前不知您的意願,關于您複生一事我尚未聲張,僅有長老會成員知曉。他們都想拜見您,不知您何時有閑暇?”
蒼随遠幾番神色變化都在晏景眼中。
這一家子本事不大心思多,但當“狗”确實能耐,把微明伺候得舒舒服服,才代代穩坐掌門之位。
“不見。”晏景不給面子地回絕,“給你個忠告。你們如何謀算都好,隻是别算計到我頭上。莫要以為沒有罪證我就清算不了你們。
“你爹的好運,你可沒機會再有了。”
最後一句的語氣極為陰森,下壓的眼像擇人而噬的毒蛇,又似鋒銳的針,刺透一切陰私。
蒼随遠渾身發涼,如芒在背。
“另外。我現在的身份隻是一個普通外門弟子,你們配合一下。平日不用客氣,我會自便。”
做了半生罰惡使,恨他的人并不比感激他的人少。他一死不知多少人在背地裡拍手稱快,如今複生也不知多少仇人會尋上門來。晏景雖不怕,但也厭煩蒼蠅在周圍飛來飛去。
他現在有需要專注對付的大目标,可沒空理會其他人。
話先放在這裡,雖不指望這群人照辦,但也能讓他們忌憚些。
晏景交代完,轉身離去。
直到他的氣息徹底消失,蒼随遠才松了脊背,吐出一口濁氣,藏在陰影裡的雙眼逐漸冷冽下來。
因為過去種種,晏景對蘊華宗,尤其是他們這群當權者可謂厭惡至極。
微明尊者在時,尚能壓這“惡犬”三分,如今尊者離去,宗門契約的限制又不如善惡律可靠。長此以往,難保不會被清算。
如何自處,當早思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