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蒼随遠洞府,晏景來到前庭,站在高處一掃,便瞧見了和下屬站在半山望台邊的奚啟。
去微明墳冢的路上晏景便找了弟子把刑律堂的情況打聽了個七七八八。
這是蘊華宗為迎奚啟下山專門辟的部門。财政、人事、行政、賞罰皆獨立。成立十一年,人員始終不過五十。
奚啟任堂主,去年任了副堂主一名,正是那個叫葉婵玥的小姑娘,再往下有七支行動小隊,蘇相宜便是其中一支的領隊,是葉婵玥升職後替補上來的,雖是新人卻頗得奚啟賞識。
平日,刑律堂會接手一些蘊華宗交付的委托,蘊華宗根據貢獻,在年末向他們給付财帛。
對比由蘊華宗直接統轄,效命于宗門的各部,和挂靠道場,隻是依附關系的各峰,奚啟統轄的刑律堂既享受了前者的待遇,又和後者一樣不受宗門律典限制。
屬實是一個悠閑自在的“國中之國”。
他當年怎麼沒想到組織一個類似的勢力呢?
不過晏景也清楚,就算想到了他也沒奚啟那份閑情和能力去管一個組織,哪怕是隻有幾十号人的。
他隻擅長和罪人打交道。
觀察了片刻,他邁開腳步走向奚啟的方位。
*
從伏魇谷到蘊華宗,憋了一路的葉婵玥終于找到機會與奚啟單獨談話:“堂主,我不明白您為何要忍受那弟子的無禮。難道,長老會對您另有委托?”
她如何也看不懂這幾日發生的事,隻能朝“一盤大棋”方向猜測了。
奚啟不答反問:“這是你找出的答案嗎?”
“我——”葉婵玥語塞。
聽堂主的語氣這背後确有隐情,但她對自己的答案并不自信。
奚啟輕歎:“你受情緒支配,漏掉了太多東西。”
葉婵玥雲裡霧裡。但怕奚啟覺得自己朽木難雕,又不敢再問。
奚啟繼續說道:“我沒有在批評你。此事嚴格說來是我的私事,與刑律堂的職責無關。你無需挂心。”
私事?難道……真如蘇相宜所言?
葉婵玥感覺自己的世界觀裂開了。
她決不願相信如此荒謬的解釋,但又暫時沒有其他答案。
就在二人對談之時,一道聲音插了進來。
“帶我去仆役弟子的寝舍。”晏景從背後靠來,貼在奚啟耳後說話,姿态輕慢,言語也無敬重。
“你!”葉婵玥開口想斥責,但想到奚啟的态度,又控制住情緒,“我讓其他弟子帶你去。我等來回幾日,刑律堂已堆積了許多公務,堂主沒有閑暇做這些瑣事。”
這是在指責他不識趣,誤他們正事了?
晏景也不争辯,把問題丢給奚啟:“小姑娘在幫你說話呢?你怎麼說?”
随後看好戲般等着他做出選擇。
是向着下屬,接受她的維護?還是偏向自己,周全一直經營的謙恭形象?
奚啟要怎麼選呢?
在雙方的注視下,奚啟無奈歎氣:“人總是要為自己的決定付出代價。誰叫我答應了侍奉您?”
他兩個都沒選。既拒絕了下屬好意,又認可了對晏景的控訴。
既然不能讓雙方都滿意,那就讓雙方都不滿意。
晏景朗聲大笑,覺得這人終于有了幾分意思:“那麼我們走吧。”他轉過身,擡手随意地拍了一下奚啟的腰。
“此人——他……他實在過于無禮!”葉婵玥終究還是破了功。
身為下屬,她實在做不到見堂主被怠慢而無動于衷。
與她截然相反的是奚啟的平靜:“你先回刑律堂。他的事不必再過問。”
交代完跟了上去。
*
兩人沿着盤折的石梯翻過一座山,朝仆役弟子居住的山峰走。經過一段向下的階梯時,晏景被山道上的花枝吸引。瞧着像是灌木,一根又一根的枝條像瀑布般挂滿了上下山壁,每一根上都滿滿當當地開着黃花,熱鬧極了。
“那是野棣棠。”徐徐的微風中,響起奚啟沉靜的聲音。
晏景側頭在他身上找小雲狐,可并沒有發現。
奚啟解釋:“我是聽您的腳步聲緩了下來,又聞到花香。所以猜測您是被景色吸引。這花瀑在蘊華宗弟子間也算一處小有名氣的勝景。花最盛時,甚至能鋪滿山道。”
晏景不大樂意被摸透,反駁:“我識得這花,隻是我在時,還沒這景兒呢。”
奚啟輕淡地應了一聲“嗯”,算認了他的辯解。
“你跟着老賊都學了些什麼?”
毫無鋪墊的,晏景又開始詢問,或者說盤問奚啟。
“尊者并不親自傳授我法門,我都是跟着典籍自學。”
和晏景的待遇一樣。
“你這一身是他給的吧。”晏景指的是奚啟身上的銀焰和詛咒。
或許還有沒發現其他蹊跷。
奚啟不言語了,和蒼随遠說的反應一模一樣,一旦被問及隐秘便閉口不談。
“我打聽了一些你的事。”沒有任何轉折,晏景驟然指控,“我懷疑你謀害人神。”
他探身貼近,不錯過奚啟任何一點細微表情。
既然對自己有那麼大的興趣,那不可能不知善惡律的運作規律。不加掩蔽,堂而皇之地出現在自己面前,是故意吸引自己注意力?
那如他所願。
奚啟無奈感歎:“您高估我的能為了。”
“哦?”
一音落下,晏景出手便攻,直取奚啟面門,奚啟也迅速反應,躲開了這招。
為免上次的狼狽,這回晏景沒有動用靈力,而奚啟也很配合。兩人拳對拳,腳對腳,打得兇險卻又克制。短短幾截階梯,便是全部戰鬥場地。
晏景出手淩厲又尖銳,招招直取要害。奚啟也回得精準,化招反擊都很是簡潔。他的應對得宜教晏景很是興奮,不禁使出了幾分真功夫。
就在戰鬥愈見白熱化之時,一支花枝被風吹動,垂落在兩人手掌中央,輕輕晃動。
晏景驟然變招,改掌為纏,避開了花枝,奚啟不料他有此舉,隻能跟着改換應對策略,抓住晏景手腕,将人往自己方向一扯。
本是正常的拆招手法,問題在于兩人腳下踩着的是花枝,借力之處并不牢靠,同時發力下當即塌了下去。
晏景不及變換落點,隻能順勢撞進奚啟懷裡。奚啟則扶住他的脊背,幫他們倆穩住了下落身形。
但感覺很不爽的晏景還是揚眉瞪了奚啟一眼:有這樣拆招的嗎?不推開他,還往内拉?
要問推開他會怎麼樣?
推開他當然是奚啟一個人掉下來了。
兩人一路墜進了底部的溪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