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給我,男生兇神惡煞地盯着沈如意,舉着拳頭作勢就要打人。”
沈如意将手中的書砸向桌面,夾雜的教案散落整個教室:“還想打我?你知不知道你是學生?你信不信我叫家長?”
“叫家長?男生不屑地笑了笑,叫,你叫呀!你信不信我打死你。”
沈如意氣得話不過腦:“還打死我?你這個社會的敗類,殘渣,你以後出去一定會被别人打死的。”
男生反手打了沈如意一巴掌:“你隻會罵這一句嗎?敗類?你才是敗類。”
這一巴掌的風灌進沈如意的雙耳,涼風入體,她回頭掃了一遍教室,幸災樂禍?不可置信?六十幾人的表情看得沈如意站不住腳。
時間靜在下課的幾下鈴聲,沈如意頂着五個手指印站上講台。
夜深人靜,沈如意抱着混沌不清的腦子,那裡有團火在燃,火舌啃食着她的腦髓,教學的熱情被毀滅,教師的活力被吞吃,變了,什麼都變了。
為人師表,沈如意不能在課堂上流淚,她雙眼積壓的眼淚在家中流淌,喉嚨一說話就疼,她卻無能為力。
沈如意蜷縮在被窩裡:“為什麼我會罵學生呢?被人罵了之後會不舒服,會掉眼淚,那學生呢?會不會不想上學了,他的未來是不是被我那段話幹擾了…”
那種害了人的念頭在心髒處搏擊,沈如意慌亂地蓋住頭顱,暈眩感逼向腦門,眼前一片模糊。
“啊啊啊…沈如意無聲地狂叫,這裡是家,不是望不到底的懸崖,不可以叫出聲,不可以打擾别人休息。”
睜眼是黑夜,閉眼也是黑夜,沈如意撫了撫幹枯的發尾,鏡中那張黯淡無光的臉是她。
沈如意成為了自己最讨厭的人,帶頭嘲笑人的老師?還是肆意打罵人的老師?
沈如意想不通自己是哪一種,一想到學生會哭,一想到他們會對學校失望,沈如意就覺得自己無法勝任這門工作,她好像不再是自己。
人類一旦懷疑自己,就會不斷地思考,他們由此變成思考者,他們開始否定他們的一切,給自己灌輸自以為的錯誤與正義。
他們不再在乎自己是否流淚,是否痛苦,是否願意,沒有人能改變他們,沒有。
玻璃有了裂縫,就會碎掉,沈如意手中的殘片帶着新鮮的血,她的雙手沒有傷口,大腿滲出的紅色開成長裙上的一朵朵曼珠沙華。
玻璃紮進肉裡面的快感,足以抵消腦袋的爆炸:“哈哈哈…沈如意發自真心地露出笑容,她紅着的那雙眼睛似乎是地獄之眼的瞳孔。”
沈如意什麼也記不住了,她隻知道,地獄在包容她的屍體,吞噬她的靈魂,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她更希望一開始就被埋在地底。
“小姐,你真的要剪掉這頭長發嗎?托尼撫摸着自己掌心的秀發,這麼漂亮的及腰長發,剪掉真的太可惜了。”
沈如意握拳閉上眼睛,她怕自己會反悔:“剪吧。”
剪刀剪斷三千煩惱絲,碎發紮進眼角,沈如意緊閉的雙眼挂着一滴晶瑩,她清楚地感知到有東西離開了她的身體。
“那是…遊憶意站定在原地,坐在公園長椅上的女孩好像是沈如意,又好像不是。”
那頭漂亮的長發已經不見,隻剩下一頭狗啃的超短發,格子襯衫扣到第一顆紐扣,笨重寬廣的褲子搭着最平常的帆布鞋,高貴的公主仿佛成為昨日的曆史。
陰暗的雲層已經逼近,眼看就要下雨,沈如意卻沒有要躲雨的意思,遊憶意輕輕地走到她面前。
“你好,就要下雨了,你要不要躲一下雨?”
沈如意反應過來,緩緩地擡起頭。
看着遊憶意眼中的關心,沈如意擠出一抹微笑:“我見過你,你是遊小姐。”
“玻璃渣,染血的裙子,瘋癫的笑容,遊憶意盯着她的發頂,人怎麼會突然變得不平常呢?”
雨說下就下,淅淅瀝瀝的雨聲中,沈如意臉上那抹未收回的笑染上冰冷,遊憶意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麼,雨打濕了沈如意的眼角,遊憶意看到了她通紅的眼睛。
“玻璃太冷了,你痛嗎?”
沈如意接雨的右手一頓,眼裡的淚沒忍住,順着雨水流向下颔。
遊憶意坐在她身側,陪她一起淋雨,得了這種病的人,喜歡雨天,喜歡雨落在身上的安心,隻有這種時候,他們才可以躲在溫暖的被窩裡睡覺。
“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沈如意睜眼,抹掉臉上的雨水:“什麼話?”
遊憶意收攏掌心:“雨落進掌心就會彈掉煩惱,雨過天晴,我們要學會接受一切不知名的光,坦蕩地抓住祝福。”
“如果那是已經腐爛的祝福呢?”
遊憶意起身重重地踩在積水上:“即使曾經腐爛,等你跳起來的時候,依舊會水花四濺。”
沈如意心頭一震,有種想在雨中奔跑的沖動。
遊憶意往前攤開手:“想去玩水嗎?”
沈如意試探地将手放進遊憶意的掌心,有了支撐,遊憶意拉了她一把,将她拉開冰冷潮濕的固定座椅。
兩個人的腳步同時濺起水花,水花是自由的,她們也是。
蘇小滿沖過來,舉傘罩住遊憶意的頭頂:“姐,你怎麼在這淋雨呢?”
對上不遠處沈如意的笑容,遊憶意笑了笑:“我不是在淋雨,我是在等雨停。”
蘇小滿心中大寫的問号:“姐,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聽不懂就好,你不需要聽懂,遊憶意接過蘇小滿手中多餘的傘打開,徑自朝沈如意走去。”
沈如意不會因為沒有傘哭,但她會因為有人陪她淋雨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