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死在這裡?”
圖蘭朵重複一遍,試圖在應長生的臉上搜尋到一點回答:“你是說我們的同伴,死在這裡?”
很顯然,她失敗了。
圖蘭朵并不介意,死亡和離别實在是太過尋常,以至于她還能用開玩笑的口吻猜測:“肯定不是普通的同伴和普通的任務,否則你不會來,他不會讓你來。要麼是很多人一起出的事,要麼是那幾位中的一個,說吧,到底是哪種情況?”
克諾伊的心被圖蘭朵的分析越吊越高,他不敢直視應長生,又無比好奇,隻得不斷地深呼吸,期待着答案。
風聲不再嗚咽,不再此起彼伏,一切寂靜中,他聽見淬過冰般的聲音說道:“赫柏。”
圖蘭朵默然片刻:“我很抱歉。”
死亡和離别在這個年代太過尋常。
但總有一些真正的同伴,真正的戰友。
“赫柏已經死了。”
圖蘭朵:“所以?”
應長生:“不用抱歉。”
那顆吊得高高的心陡地沉回谷底。
從頭到尾,應長生的神情沒有過絲毫變化,如果讓克諾伊描述,那麼他願意将其定義為一尊完美無缺的,人類所不能複制的雕像。
圖蘭朵深深吸一口氣:“赫柏是最早把你帶到天不夜的人之一。”
她強調般道:“他是你的接引人。”
應長生不做回答。
但是克諾伊已經猜想到答案:
所以呢?
他不敢打量應長生太久,隻好将目光落至圖蘭朵身上,這位對着惡魔尚且輕松寫意的女人,此時此刻,渾身上下收得沒有一點笑意:“你應該知道的,應,死亡是終結,是所有的終結,那些亂七八糟的,出自于神靈口中的死後世界,天上神國根本不存在!”
所以為什麼不能說抱歉?
說到最後,她拔高聲音,山嶺間一切都是暗的,唯獨圖蘭朵深棕眼瞳燃着一簇火。
“當然。”
終于,應長生吝啬地吐出兩字,依舊冰冷。
克諾伊不敢看他,卻忍不住不看他。
他看見無邊的雪落,将蠢蠢欲動的火苗覆蓋,第二次猜出應長生的答案。
既然死亡是終結,那為什麼要說抱歉?
“抱歉,我很抱歉。我還是被來自深淵的力量所影響了。”
圖蘭朵低聲說,她苦笑道:“我說的抱歉不是赫柏這件事。果然,不管過了多久,提起死亡,我依舊會被影響,會頭腦發熱,會控制不住自己。”
應長生不會介意的。
克諾伊想,他沒有介意過圖蘭朵的指責,當然不會在意圖蘭朵的道歉。
就像他不在意那個赫柏的死亡一樣
克諾伊明白了應長生身上那種迫人的,鎮壓一切的冰冷由來。
他生來如此。
圖蘭朵:“不介意的話跟我說說吧,赫柏具體是在哪裡死的,什麼任務。”
應長生依然直視着她,他連眼睛都不懂得避讓:“凜冬鎮,接引任務。”
圖蘭朵一下子轉身:“同樣的地點,同樣的接引任務?同樣是接引新人進天不夜?”
她眼風刀子般甩了克諾伊滿身:“接引任務是所有任務裡最普通,最安全的一類。如果不是凜冬鎮太靠近深淵,我根本不會選擇過來。什麼樣的接引任務,能讓赫柏死亡?”
克諾伊張了張嘴,有心為自己辯解幾句,被圖蘭朵擡手截斷,她擠出一個笑容:“很好,克諾伊,你現在是我們的重點懷疑對象。”
克諾伊努力讓亂成一團的大腦保持清醒:“有什麼我能為自己解釋的嗎?”
“通常這種情況,在赫柏執行類似任務死亡的前提下,我們會認為凜冬鎮有重大陷阱,而你是那個誘餌。常規的選擇是慎重對待,先将你帶回天不夜,再對凜冬鎮周邊進行調查,也是合理的選擇。”
圖蘭朵看到克諾伊不安的表情,語調轉為輕快,她好像很快能、從同伴的死亡和疑雲重重的小鎮調整過來,聳了聳肩:“但是現在有應在,他權限比我高,這件事由他負責。”
“應從來不做常規的選擇。”
“我要去凜冬鎮。”
應長生平鋪直述,目光輕輕在克諾伊那邊落了一瞬,令克諾伊更加無所适從,腦子裡嗡嗡的,隻看得見應長生眼下那枚奪目的紅色彎月:“他不是神血者,不是神眷者。”
沒有理由,沒有解釋。
“可以排除一部分屬于六神的可能性。”
圖蘭朵點頭,也沒有質疑:“那麼克諾伊,為我們介紹介紹凜冬鎮,你的家鄉,我們同伴死亡之地,令我們天不夜的驕傲親至的小鎮。”
“凜冬鎮……北地大陸,君王治下最北之地,被遺忘的角落。”
克諾伊腦子被那枚紅印占滿,幹巴巴地組織言語,絞盡腦汁:“因為凜冬鎮,實在是太北了,除卻神殿人員的往來,小鎮居民幾乎與外界隔絕。”
圖蘭朵啧了一聲:“附近的村鎮中,随便哪個居民都會說出這個答案。”
“天不夜可不是在一個與外界隔絕的的小鎮裡能夠被得知的名字。”
她滿意地從少年臉上看到警惕之色,一連串發問:“我不問你凜冬鎮相關,那麼你是從哪裡得知的天不夜?誰告訴的你?你的動機?僅僅因為天不夜是不夜之地?”
克諾伊緊緊地閉上嘴,沒有說話。
他強迫自己放松下來,答非所問:“在凜冬鎮裡,家人之間叮囑最多的一句話是,不要靠近深淵。”
圖蘭朵捕捉到很有趣的限定詞:“家人之間?”
克諾伊肯定:“家人之間。”
“憤怒君王呢?”
應長生插進來問他。
憤怒君王。
用了很久,克諾伊才反應過來,應長生是在說那位統治北地的,至高無上的神靈,身體像被凍住,嗓子不受使喚。
因為應長生毫無敬意,口吻漠然,提憤怒君王的口吻,和提赫柏的口吻,是一模一樣的。
“神當然享有對我們完全的,徹底的統治。”
他勉強說道,說完加了一句自嘲:“神享有整個北地大陸。”
“恭喜你。”圖蘭朵若有所思看着他,“嫌疑加深一層。”
她問應長生:“現在去凜冬鎮?”
世界陷入永夜很久,人們習慣不分晝夜的作息很久,按月亮的亮度來區分時間,根據沿用幾百年的新曆法,現在是屬于夜晚的休息時間。
然而應長生不是個會在意時間的人。
“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