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柏的死亡、克諾伊的出現、酒館、牧師、居民……還有那兩位獵人,圖蘭朵環顧一圈,意識到自己被一張大網圈在中間。
不,也許針對的不是她。
“謝謝。”
克諾伊猛地望向應長生。
他沒有聽錯,那确實是應長生說的。
今晚種種讓克諾伊産生荒謬的好笑感,他明明散發着極度的危險,同時用一種認真的姿态道謝。
應長生說的話,向來都很有分量,由絕對力量的優勢帶來的分量。
這次也不例外。
這句謝謝,劃定深夜的落幕,牧師向他躬身:“不過說起來,外鄉人确實都很愛打聽我們這裡的酒館,也很愛去我們這裡的酒館遺址看看。”
圖蘭朵厲聲道:“什麼意思!”
牧師沒有回答了。
他直起身子,擡起的臉上,維持着一開始的笑容。
他往回走,人影的輪廓逐漸消失,另外一個牧師也往回走。
從始至終,另外牧師牧師都沒有說話,沒有動作,沉默得像他同伴的影子,像小鎮中衆多的人影。
圖蘭朵死死盯着他們,直至徹底隐沒,才問應長生:“之前你制止那兩個獵人進酒館,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應長生眼睛轉向她,他眼睫很密,向上卷翹,被昏暗的光影一照,在眼頰處投下兩片濃重的陰影,雪白長發垂落,顯得很靜:“沒有完全看穿,很遺憾。”
顯然,他上句指的是酒館,下句則指兩位獵人。
圖蘭朵清楚他的作風,沒有,亦是不敢逼問更多。
另一位在場的克諾伊早有預料地舉起雙手,老實交代道:“不要在深夜靠近山腰的酒館,經常和不要靠近深淵一同被叮囑。”
“真有意思。”圖蘭朵撩了撩頭發,那是個思考的動作:“聽起來酒館仿佛仍然在經營,而不是片廢棄已久的遺址。”
克諾伊無從回答,打開外邊的院門,院子看起來有段時間沒打掃,厚厚的積雪淹沒小徑,上頭鋪着層深蒼綠的松針,除卻松樹,院内還有一些别的植物,枝葉上堆滿雪屑。
圖蘭朵撫摸過院牆的石頭:“要不是你的院子,我差點要以為凜冬鎮上沒有植物,隻有石頭,凜冬鎮……石之鎮?”
克諾伊尴尬地笑笑,不知道接下來是個怎麼安排:“那…我去打掃打掃?”
應長生的嗓音幾乎與他同時響起:“我去酒館。”
圖蘭朵:“一個人?”
應長生默認。
她不放心地第二次問道:“應,你不會想要徹底摧毀酒館吧?”
“不會。”應長生停頓一下:“一些别的原因。”
圖蘭朵不再有異議,對于應長生的想法,她好像隻能有同意的權利:“好的,應,我們什麼時候來找你,在哪個地方?”
“酒館,明天相同的出現時間。”
“相同的出現時間是指我們今天夜裡到達酒館的時間?等等,怎麼能夠确定它每天會在固定的時間段出現?”
很顯然,喊給一團霧氣聽是不會得到答案的。
圖蘭朵也沒有沮喪或者生氣的神色,她拍拍克諾伊:“好好打掃打掃吧小夥子,至少得待上大半天。”
克諾伊點頭,接着遲疑着問道:“我不确定這是不是我該問的問題,應他……”
他不知道該如何組織語言。
圖蘭朵大膽輕佻,很多舉動看似出人意料,其實是有情感軌迹可循的。
但應長生……應長生他是摸不着,觸碰不到的。
這并不應該。
因為人是世俗化的動物。
克諾伊絞盡腦汁,也沒找出個确切的形容,模棱兩可地表述道:“所以他被稱為命階盡頭嗎?”
圖蘭朵了然地看着他笑了,這回,她沒為難克諾伊:“應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天不夜的秘密,甚至在天不夜中,知道他的來曆的,兩三個?三四個?我不是很确定,最少兩個,最多不超過四個,赫柏作為當時接應他的人,是其中之一。”
“那剩下被您确定的那個呢?”
“也是當時接引他的人。”圖蘭朵語調變得鄭重起來,“我們的首領,天不夜的建立者——”
“鎮律。”
牧師沒有欺騙他們。
前面的遺址由于全部由石頭搭砌的緣故,保留着最基本的房屋架構與形狀,滾了滿地的碎磚石,石頭無論大小,統統焦黑,遍布着孔洞,呈現出火災後煙熏火燎與常年風化的狀态。
原本寫着酒館名字的木牌竟然沒有被燒毀,搖搖欲墜,腐爛的牌子被畫上鮮紅的大叉,紅漆亮度如新,
長杆油燈沒有點着,沒有月亮,周圍顯得很暗。
附近沒有半點雪。
應長生随便找一塊大的石頭坐下,“啪”的輕輕一聲,他身後的長杆油燈亮起來。
照得應長生神态冰冷,五官無暇。
無星無月的夜幕持續了理論上一個白天後,月亮照常升起,在空中挂過大半個晚上,雪重新落在這片土地上,應長生拂開雪花,瞳光緩緩凝在前方建築。
他從嘈雜中,聽見了人聲。
一道來自身後,很多道來自身前。
圖蘭朵帶着克諾伊,快步趕上來:“我們來了。”
她下巴朝前一揚:“酒館也開了。”
應長生起身,朝着很多道人聲的方向走。
嘩啦——他推開了酒館的門。
酒館老闆腦袋上沒有冒血漿,臉盤子也完好,熱情招呼着裡面客人,兩個獵人穿着和昨天一樣的裝束,不耐煩敲擊着桌面。
很多道飽含打量探究的目光齊刷刷釘過來,緊随着化成死寂一般的靜默和驚豔。
圖蘭朵一下子攥緊掌心,眼瞳擴大,聲調繃得很緊:“赫柏?!”
她總是帶點戲谑的面具被劈成兩半,露出縫隙中的真實情緒。
圖蘭朵沒有快速地擺脫同伴死亡的影響。
她對死亡有些異乎尋常的在意,克諾伊想。
對待應長生和赫柏的态度也不相同。如果說對應長生的信任出于對實力的服從,那麼對赫柏,無疑是一位真正的同伴。
他順着圖蘭朵的視線,看見角落裡黑發的青年男性,露出半張線條利落的俊美側臉,似對着窗外沉思。那人聽見圖蘭朵的呼喊,轉過頭:“圖蘭朵?”
他調子拔高稍許,碧綠的眼瞳明亮:“阿應?你怎麼也來了這裡?”
對于應長生而言,那大概是非常親近的叫法。
應長生微微地,微微地,向他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