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地一聲,屋子租客看樣子從好夢裡被驚醒,慌亂中連帶着被子跌落至地上:“你們是誰?!”
他攥着被子擡頭,面貌上昭顯出西大陸的特征,深棕卷發、深棕瞳孔、略厚的嘴唇…和過分突出的鼻子,假裝鎮定地呵斥在:“在君王的聖城入侵别人的住所,教會會懲罰你們!”
鎮律輕笑了一下:“我想他們會更樂意懲罰行刑者的信徒。”
他口吻與其說是威吓,不是說是提醒着租客自己的身份,偏偏對行刑者毫無敬意。
租客顫抖了一下,像被行刑者三個字徹底擊穿心防,可以理解,畢竟作為西大陸的不法之客,在塔納索東躲西藏就足以用盡所有心力。
他面色灰敗地問道:“你們是怎麼知道…不,你們是怎麼找上我的?通過地下市場?”
一牆之隔,圖蘭朵失望地歎了口氣。
她見不到租客的真面目,無法從外貌上判斷他是否是那個喪心病狂的少女罪犯。
但是結果很顯然,面貌可以通過非法的手段隐藏,但那樣瘋狂狡猾的祭祀者不會一擊即潰。
“你通過地下市場,把祭祀材料賣給了他?”
應長生問。
他們都知道“他”指的是誰。
擄走了三十七位少女的異教徒。
這是一個很淺顯的結論。
圖蘭朵的箭可以追蹤死亡相關的物質,塔納索是君王聖城,與行刑者相關的材料不會太多——有就夠讓人詫異了,擁有它們的,若非是準備祭祀的狂信徒,若非是出售商品的黑市攤主。
祭祀通常固定在一個地點,也就是說狂信徒應該是來到塔納索後才着手準備,後者有可能将材料兜售給狂信徒。
“我不知道!”
租客尖叫出這句話,他對應長生的畏懼達到一種頂點,瘋狂地往後退,裹在被子裡的頭顱不斷撞牆,一下比一下重,似乎精神狀态堪憂:“十天前,的确有一個藍眼睛的男人來我這裡買過東西,但我什麼都不知道!黑市不允許打探顧客的隐私!”
圖蘭朵察覺到怪異之處。
儀式,尤其是牽涉到三十七個人的龐大儀式需要的材料的确足夠珍稀,狂信徒自己湊不齊是很合理的,應長生大約是看到室内有相關的材料,才會這樣問租客。
但是租客,一個連被說破身份都會瀕臨崩潰的角色,是如何得到的材料?
他又怎麼會恰好在塔納索?
她頭暈腦脹。
鎮律上前一步,應長生因此被擋在後面,他神态未變,下颔連着脖頸的線條卻是微繃的:“你是什麼時候來到的塔納索?通過連接兩片大陸的黃金航道?”
塔納索的碼頭,離黃金航道在北大陸的盡頭隻隔着一小片黑海,因此有大量身法不合法的探險者、傳道者冒着生命危險偷渡過黑海,在塔納索悄悄上岸。這也是為什麼他們來到碼頭時,撇開天氣原因,人人都遮得嚴嚴實實的另一部分真相。
在随便哪條漁船裡,可能就藏着疊成一打的偷渡者,哪怕是塔納索的教會,也對此見怪不怪。
“十天前。”
租客停下往牆上撞頭的動作,邊思索邊答道。
不……不對,更不對!
他十天前帶着超凡材料來塔納索,就那麼巧,正好遇上需要這些材料的金發藍眼者?
圖蘭朵着了迷似地,想要探頭往裡看。
克諾伊拼命想拉住她。
應長生看她一眼,不等圖蘭朵從那冰水般清而淡的眼神中被浸得回神,門已經“啪”地重重關上,和她鼻尖撞個正着。
“啪”又一下。
這不是門的聲音。
租客拼命地往後仰、往後仰,他拿自己的腦袋往牆上拼命一錘!
他脖子軟軟地垂下來,頂着顆四分五裂的頭顱,血漿四濺,濃重的腥味飛快擴散,嘴巴幾乎觸到地面,卻一張一合,仍在說話。
租客用沉醉的,柔軟的語調說道:“因為我…我接到了神的旨意,他讓我沿着黃金航道穿越海域,到塔納索将神的恩賜給予同信者。”
圖蘭朵定在原地,感覺有什麼正從她大腦、身體裡爆炸。
那張嘴巴沒有合上。
黑色的飛蟲從他嘴巴、鼻孔……以及一條條腦袋縫隙裡鑽出,它們極細小,聚攏在一起像片煙黑的灰塵,灰塵一浪一浪翻湧,包裹着地上那具失卻溫度的軀體,以他為圓心,在空中揮舞的弧度柔軟得像許多條觸手,填滿房屋,像是要抓着整棟四層的塔樓,再從街道無限延伸下去,直至黑海。
圖蘭朵眼珠翻白,心髒好像一瞬間隔空被那些觸手捏爆,她一下子跪地,痛苦仰起頭,緊接着額頭又撞到地上,企圖來緩解些許煎熬。
被鎮律留在貧民區的鐵匠和被鎮律留在房門外的她——
因為這是神降!
是濃縮了部分行刑者力量的降臨!
屋内,應長生仍在鎮律身後一步,他微微抿着唇,五指抓住鎮律手腕,随後強硬地扯開。
他擡起眼,冰冷眼瞳好似濃縮着無盡黑海的漩渦,眼下紅月半彎比血漿更濃。
他直視着那部分的行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