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星輪中。
仙樂站在燈火闌珊處,一向淡然的目光此刻正有些眷戀地落在前方的某一處,久久都未曾挪動過。
越過熙熙攘攘的人群,目光的盡頭,是幾道并肩而行的女子身影。其中有或素雅或俏麗的一白一紫,毫無疑問,正是多年前的她與甯珂。
看着那道時不時尋找話題并總是有意無意地漸漸貼向“自己”的俏麗身影,仙樂抿唇一笑,眼眸中不由飛快地劃過一抹懷念之色。
不錯。這裡,便是當年她與甯珂初見的地方。
想是故地重遊觸景生情,仙樂行至中途,竟也漸漸随着眼前這熟悉的一幕幕,清晰而深刻地回想起了百年前的這一日。
那年今日,原是南越國每年一度的上元節,又兼新王上位不久,急需籠絡人心。王室為表親和,在詢問過大祭司的意見後,特意大開城門三日,聲明在此期間,宮廷之外的禦街盡數開放,以供行人往來,凡是城中商販皆可參與其中,并予以當月免稅。如是,王室中人,亦可與民同樂。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極為開明的舉措。畢竟這上元節,在民間也屬一種特别的節慶。試想一下,元夜時分,行人如織,花燈如晝,年輕的男男女女沐浴在節日中的幸福氛圍中,或是觀燈賞月,猜謎聽書;或是邂逅良人,得遇好姻緣。素日裡忙碌不得閑的南越子民,又如何會不為此感到快意呢?
是以在百姓的歡呼雀躍下,為期三日的上元節,就這樣如火如荼地開始了。如今想來,會否是得益于上元節“結緣”的好兆頭,仙樂與甯珂的那份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緣,也是在這時候開始結下的?
十裡長街,燈火通明,整條街上挂着數不清的琳琅滿目的精緻花燈。戴着奇特面具的紫衣姑娘為了滿足獨自逛逛的心願,借着人群的遮掩悄悄掙開了對自己看管甚嚴的聖姑的手,在滿街溫暖明亮的光暈的掩映下,伴着年長者略顯急促的呼喚,眉眼含笑地鑽進了前方陌生的人潮中。
“咚”地一聲輕響,是肉貼肉撞到的聲音。不慎被撞歪了身形的紫衣姑娘先是不悅地眉頭微蹙,轉瞬間卻嗅到面前人身上傳來的那股發自靈魂的熟悉好聞的氣息。
于是,原本還有些生氣的女子唇角微勾,眨着眼睛“哎呀”輕嚎了一聲,刹那間便蓦地轉換了神情,而後故作懵然地搭住面前被自己撞到的那雙素白手掌,慢慢擡起頭來。
借着現下這個“被撞懵了以至于暫時沒反應過來要起身”的好機會,甯珂可謂好好觀察了一番。映入眼簾的,是一襲素極淡極的白衣,服制雖簡約素淨,卻不難看出其用料極佳,上好的綢緞搭配王室貴族方可用的錦繡雲紋,這樣顯而易見的低調卻又不失華貴的扮相,甯珂不用費心去想,也能大抵知曉此人身份。
而下一瞬,那人身側轉出的,與其形影不離的碧衣女子,更加驗證了她的猜測。
果然是她們,南越國的仙樂與魔音兩位祭司。
亦是女娲座下護法,與她也算出自同源的兩位……
前輩?
甯珂不屑地哼笑一聲,短短一瞬間,心下已然有了計較。隻讓她微微覺得有點可惜的是,那位在她看來身份已不再神秘的白衣女子,面上不知為何要遮着一層朦胧的薄紗,美則美矣,卻總是讓人不大看得清她的神色。
心懷鬼胎的甯珂暗自琢磨,據說這位仙樂大祭司性情淡漠如冰,那麼她等下究竟要怎麼做,才能讓對方心裡對自己印象深刻呢?
她這樣想着,目光不禁再度往上,直直地對上了仙樂望向自己的視線。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不止面前的仙樂微微一怔,就連一開始自诩心如磐石的甯珂,一時竟也有些看得癡了。
聖姑怎麼也沒告訴她,這個仙樂,竟生得如此傾國傾城?面前雖是一張半遮面的容顔,但那雙清澈得仿佛暈着盈盈水波的眼,一眼望去,竟是比她那國色天香的母親昭華還要清豔幾分?
還真是……有些驚喜呢。
或許是她緊盯着人不放的目光太過灼熱,令仙樂感到了些微的不适,甯珂很快便注意到那雙眼睛好似不自在地眨了眨,微微閃避着她的注視。本是再普通不過的動作,可由眼前女子做來,卻無時無刻不在透露着一股“我欲乘風歸去”的飄渺之感。不知怎的,甯珂下意識便握緊了二人相貼的手掌,生怕咫尺之隔的神女就此飛升,撇下一衆信徒飄然而去……
理智回籠之時,在意識到自己都想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後,甯珂真是難得地懊惱了一次。她發誓,與面前這人的觸碰絕對隻是她下意識的舉動,定然不是她為色所迷!
懊惱過後,便是湧上心頭的警惕。據她所知,南越國的仙樂大祭司一向高高在上,生人勿近,如今自己這個陌生女子不僅不怕死地撞了她,還猶嫌不夠地搭了她的手,等下怕不是要被她一袖子重重甩開?
大庭廣衆之下,那得多丢人啊。
身為野蠻生長的半個魔族,甯珂從不肯做讓自己吃虧的事,尤其是在周圍站滿看客的情況下。趁仙樂還沒翻臉,她不假思索地就着沒被人家甩開的這點工夫,扒拉着白衣女子的手,借着那人手上的力道站了起來。
由于這一動作太過于行雲流水,以至于自始至終除了旁觀的魔音之外,二者竟是無一人發覺,自從被甯珂碰到的那一瞬起,仙樂便一直一反常态地沒有推開她。
這在魔音看來,已經算是很稀奇的事了。
她心中微覺詫異,要知道自家師姐一向愛潔,除了與之朝夕相處的自己,這麼多年來,她還從未如今日這般與誰親近過。放在往日,被個不知好歹的年輕女子這樣緊抓不放半天,師姐早該惱了。
如今看師姐的意思,倒像是全然不介意一般。于魔音而言,這簡直不可思議。
好在,在目視那紫衣姑娘站穩後,仙樂便及時收回了手。
緊繃了半天的魔音不免松了口氣。
——還好,還好這人沒有威脅到她的地位。
這廂魔音還在暗自慶幸,而那廂甯珂的心情就沒有多美妙了。在意識到仙樂的隐隐疏離後,她心底難免有些失落,好在,卻并不失望。
因為,她已确信,仙樂此人,當真如她想象中那般神聖高潔。方才那一觸,足以見得,這個仙樂不止法力如傳聞中那般高強,就連脾氣秉性也是一等一地和善。
至少,對比一旁面冷心硬表裡如一的魔音,她這個做師姐的,真真是冷而不傲,豔而不俗——還真是意外地符合甯珂對那些神族的刻闆印象。
想到這裡,甯珂絲毫不曾掩飾内心的思緒,蓦地開心地笑了笑,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
她本就生得花容月貌,哪怕現下被面具遮擋住了大半張臉,也委實難掩其絕色姿容。而今這副小女兒模樣,搭配那雙仿佛蘊含着萬千情意的翦水雙瞳,映在對面之人的眼中,更是顯得尤為讨喜。
美人在世間似乎總是擁有一些讓人意想不到的特權,更何況,這還是個懂得完美利用自身優勢的美人。
要想令人對自己放下戒備,首先需得“攻心”。
甯珂豈會不知。
相反,魔界數百年的曆練,使得她恰好深谙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