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之間,他認出了她,是幾天前賞荷筵宴和崔家女子打架的那個小娘子。如今她臉上的傷卻是好了。
他還了一禮,“娘子,何事?”
蔣芙俯首,把酒杯舉在眉間,整個場内都靜谧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我心悅公子已久,日思夜想,輾轉反側。若論起對公子的喜歡,天下女子都不及我,不知公子可否給我一個機會,試着了解我?”
駱岢愣在那,半晌沒有說話。
場内傳來一聲輕笑。
天子魏琪調笑道:“公子岢何不答應,了解一下這位天底下最喜歡你的小娘子?”
駱岢臉色難堪:“陛下莫要取笑。”
魏琪瞧向蔣芙:“娘子是誰家千金,不如和我說說,由我來當這個媒人如何?”
他初到洛城,人生地不熟,以為這場内宴都是本地望族之女,沒想過有蹭宴會的蔣芙存在。
魏如因看沈聽南的面子,出聲幫蔣芙圓場:“皇兄,這位娘子應是醉了,醉話怎能當真呢?”
魏琪笑了一下,打算作罷。
蔣芙卻擡頭,目光炯炯:“我沒醉。”
“謝公主體恤我家世低微,為我留顔面,其實不必如此。回陛下的話,我父親是洛縣衙門裡的主簿,自然是配不上公子的,但是喜愛之心,怎能用金錢地位來衡量?我就是喜歡駱岢公子,就是喜歡他,如果能和他在一起,我為妾室,賣身為奴又何嘗不可?”
崔元香從前幾席上站起來:“住口!你怎如此厚顔無恥!自己名聲抛在腦後便罷了,還要侮辱駱岢公子!”
蔣芙把酒杯放下,兩手攥拳:“我就是厚顔無恥!我喜歡他就是喜歡他!礙你什麼事了?你這麼着急,難道你也喜歡公子不成?”
崔元香臉上一紅:“你!”
蔣芙回頭看神情複雜的駱岢,與他相視:“我喜歡公子,喜歡公子,非公子不可!如果不能嫁給公子,我甯願青燈古佛一生!”
她每喊一句,駱岢的臉色就難看一分。那神情不是少年人聽聞情意的羞澀,而是面對胡攪蠻纏之人的厭惡,但他掩飾得很好,外人自然願意往好的方向想他。
越來越多的女子将怒意集中在蔣芙身上,她覺得自己這一行動效果不錯,便開始保命,給魏琪跪下磕頭。
“民女無禮驚擾聖駕,求陛下寬恕。”
魏琪滿臉的笑。
正如沈聽南在女子中的地位一樣,駱岢在男子中也是數一數二的風流人物。他們自小一起長大,總是見他光明磊落的模樣,什麼時候見過他吃這樣的癟?
魏琪道:“愛人之心,人皆有之。況且我本來也說讓大家自如了,你做什麼都不算擾我。我也确實為你的真情打動,如果不是情愛之事不可強求,我真想成全你啊。”
他帶笑說:“公子岢是怎樣看待這件事的呢?”
駱岢早已尴尬至極。他出席行禮:“陛下,我……”
魏琪道:“此地人多,你若不好意思,就和小娘子出去談。我沒強求啊,沒強求的意思。你做什麼選擇都可以,就是别傷到娘子的心。”
駱岢再度行禮:“遵命。”
他歎了口氣,轉向蔣芙。蔣芙出神着,被他看了眼,立馬露出假笑。
駱岢伸手指引:“娘子這邊請。”
蔣芙跟着他走,回頭看了錯愕的沈聽南一眼。
她方才在想,沒想到天子是這麼好說話的性格,如果她沒有走這一險招,直接跪下求他主持公道,他會不會幫忙。如果把母親去世的緣由也說出來,是不是更容易博得他的同情,讓惡人都付出代價。
但是沒有如果,話出口如覆水難收。而且,蔣芙就算是死,也不想要消費自己的母親。
她使出的這招雖然名聲臭,危險大,卻可一箭雙雕。
沈聽南對駱岢志在必得,她今天表白可以好好惡心她一段時間。
不等這場宴會散去,她的事就會被傳去金員外那裡。
權貴之間消息互通,老肥頭會知道她的心意。
如果他仍想要強取,在場之人都是與他接觸的貴人。如此喜愛公子的蔣芙被家裡安排嫁給了年過半百的老頭當妾室,定會掀起滿城風雨。他殺不了她,她有張闵。那時他的日子不會好過,他的日子不好過,就要讓蔣父的日子也不好過。而她在金府住大房子,每天搶吃搶喝,日子也不算艱難。
如果他畏懼了流言,對蔣父動怒,那就更好了。她一步到位家破人亡,屆時必要把母親的屍體挖出來燒了,省得被死爹報複,擾了泉下安甯。
蔣芙想得深入,沒留意駱岢已經停了下來,在她身後幾步。
她還要繼續走,被他喊停:“再往前走,娘子就要掉進水裡了。”
蔣芙回神,看到腳下近在咫尺的荷塘,心裡驚了一下,連忙後退好多步。
“多……”謝字被她吞了下去。
事已達成,她懶得說謝。
而且這是他家的池塘,修在這裡,她掉下去就是他的錯,他提醒一聲不是應該的嗎?
蔣芙道:“你還有什麼事嗎?”
駱岢眼神難言:“……”
先表白的人,在這問他還有什麼事。
駱岢沒和她計較,溫聲道:“有關娘子今日所陳之情,駱某感激不盡。隻是如今事業未成,着實無心家庭,辜負了娘子……”
蔣芙面無表情:“說得這麼冠冕堂皇,你覺得你很牛逼是嗎?”
駱岢神情一滞。他……聽到了什麼字?
“沒看上就說沒看上,我知道我不美,家世鄙陋,配不上你。這種事說出來很難?”
“哦,是很難,說出來的話,别人就知道你并不是表面上那麼光鮮亮麗了。公子岢又如何?内心和别人沒什麼不同,不過也是以貌取人的小人,披皮裝君子。”
“但,駱岢,你比别人還要差勁,因為你虛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