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題被沈聽南引回到花藝上。
蔣芙并無什麼表現欲,譏諷一笑,随她。
葉師父指導駱沁如何給花葉塑形,蘭葉在她指尖磋磨下,彎出一個優雅的弧度,與亮潔清馥的茉莉相合,花枝東去,枝葉朝天,意蘊悠長。
放課後,蔣芙被葉師父叫着走了一段路。
“你有如此主見,讓我這個做師父的頗感意外。但意外過後,也隻是一笑而過,你可知為什麼?”
蔣芙還計較着之前被她和沈聽南排擠的事,并不怎麼情願搭理她。思索之際,葉師父繼續說:“因為渺小如你,尊貴如公主,都沒有選擇權,就連天子,很多時候也沒得選。你不認命,可這世上所有人都在被命推着向前走。”
蔣芙聽進去了,不贊同:“即便如師父所說,我仍認為每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師父自己不是也做了選擇嗎?在氐族那等蠻夷之地,仍能定心拾荒古籍,帶回漢地,為何沒有熟視無睹,随遇而安?”
“我或許沒有選擇出身的權利,但我有選擇讓自己在有限的環境裡過得更好的權利,我也有選擇不輕待自己的權利。”
“起碼,我若為牆角之梅,出牆之杏,定要找個能容忍我生長的人家,這個選擇,我還是能做到的。”
葉師父長久凝視她,眼尾的細紋在暮光裡絲絲加深。那不是什麼欣賞的目光,蔣芙被她看得不舒服,又礙于師徒身份不能走,隻好将腦袋埋下去做木魚。
“若是人人都像你這般想,世間便沒有悲劇了。蔣小娘子,蔣芙,念在師徒之名的份上,此番我勸過你,之後如何,且看你能堅持如此心性多久。”
目送她終于乘轎辇離府,蔣芙動了動肩頸,往自己的院子走。
她并不覺得那些話算什麼“心性”,也沒有認為自己思想前衛,在這些古人的身上找什麼優越感。
她認為自己所思平常,如果被視為異類,就是這裡的人都太過軟弱。人如果不能對生活做主,一輩子就等于白活。
蔣芙撿着有樹蔭的路走,繞過幾片芭蕉葉,院落之前,沈聽南與侍女撐傘而立,是在等她。
“芙芙。”
蔣芙徑直走入院門,沒有理會。
沈聽南快步追上,柔弱喘息:“芙芙,你聽我說句話。”
蔣芙不耐撇嘴,到底停了步子,在郡公府侍女前給她留了一點臉面。
“說。”
“芙芙,你下次,不要再言語上投巧了。有些話,私下與我說便好,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說那種話,被有心之人記下,便是落人口實。”
蔣芙厭倦她的虛假關心,“哦”了聲便往屋裡走。
小李和小趙束着手腳般站在院子裡,對被撂在原地的沈聽南僵笑。
“沈娘子,我新沏了茶,不如坐下喝一杯?”
沈聽南神情憂傷:“不了,芙芙心情不好,我就不在這裡叨擾……”
“蔣娘子!”
星星跑得滿臉通紅,鬓角沾汗貼在臉上,沖進院子裡:“蔣娘子可在?”
蔣芙換了一半的衣服,把襦衫重新穿上,出門查看情況:“星星?”
星星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努力說出完整的話:“糟糕了,蔣娘子,有人……有人來郡公面前誣陷你!”
蔣芙下意識看沈聽南。
沈聽南錯愕攥緊了手帕:“不是我……”
星星沒注意到她們的眉眼官司,接了小李的茶悶了幹淨,道:“有人誣陷蔣娘子殺人弑父!娘子快随我去郡公面前與那人對峙!實在是滑天下之大稽,蔣娘子豈會是那種窮兇極惡之徒!好好的小娘子,被那人污蔑成那般!”
她拉住蔣芙的手便跑。
蔣芙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踉跄跟在小女孩身後。
來郡公府幾日,她鮮少去到課室與住處以外的地點。郡公府書房幽靜,有專門的人看守,她跟着星星跑進去,落下一陣細碎雜亂的腳步聲。
書房裡,素未蒙面的郡公高坐在主位,駱沁與駱岢在側坐,座前空處跪了一位狼狽女子,披頭散發,衣着泥濘。
星星按了按蔣芙的手,眼神安撫:“蔣娘子,快去同郡公說,這個人在污蔑你!”
蔣芙迷茫走到那女人身側,先向郡公行禮。
“起。”郡公鷹隼般的雙眼盯她,“蔣小娘子,有婦人來我這裡鳴冤,說我收留弑父賊女給女兒做伴讀,不講公道,可有此事?”
蔣芙直道:“我不曾做過。大人可否讓我與這女人對峙,問她意圖?”
郡公擡手,讓她自便。
蔣芙平身,轉過去看那幾乎伏在地闆上的女人。她認識的人總共就那幾個,眼前這位毫無疑問是陌生的。
“大人,我不認識她。”
郡公道:“此人自稱是你蔣家的家奴,你再湊近看看?”
蔣芙确認她手腳都被綁着,放心拉近距離,别起她遮面粗糙的發絲,看到全容。
有些熟悉,又覺面生。
忽然靈光一閃,她試探叫:“月桃……?”
傷痕累累,落魄到不成樣子的月桃動了動漆黑的眼瞳,顫抖道:“娘子……娘子!不要殺我!”
她向後急退,笨拙地摔倒,腿在半空中掙紮,似乎是怕極了。
蔣芙記起她是誰,是蔣父打發走家裡原來的下人後,安排進家裡看守她的人。這個女人有點功夫在身上,卻被人教訓成這副樣子,到底發生了什麼。
蔣芙蹲在她面前,問:“你說蔣文行、你說我爹死了?”
月桃不停瑟縮,搖頭,弱小又可憐,但她站起來有蔣芙四分之五高。
“請娘子伏罪!娘子弑父,天理難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