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哦”什麼?
駱岢按在刻本上的手指微微蜷了蜷,心頭直沖一股煩躁。
蔣芙将哨子攥手裡下車:“不吵公子了。既然将軍一心向學,我教你一些,這小東西就當作學費了。”
白明旭最後看了駱岢一眼,從善如流:“多謝娘子啦。”
蔣芙離開以後,車廂氛圍極其壓抑。
向來挑起話題的沈聽南一言不發,沉默盯她那雙傷腿,似乎在暗恨什麼。
駱岢又翻了兩頁他的刻本,将本子放到一側,也下了車。
沒有蔣芙在,他與沈聽南孤男寡女共坐一輛馬車并不合适。
秋仿佛是一夜襲來的,道旁的古樹落了枯葉,景緻一片蕭索。隊伍終于穿過了集鎮,白明旭重新上馬,蔣芙也折返,遠遠就看見駱岢在車旁漫步。
他身量在男子之間亦算高挑,人又清瘦,周身散發着空靈之感,路過的人都站在原地将他呆望成背影。
真是好大的排場。
蔣芙心想,他該慶幸身份高貴,如果生在平常人家,他不一定有沈聽南好過。
如此想來,她容貌中庸反而是一種幸運。
普通人,永遠是最龐大、最安全的一個群體。
蔣芙上了車,沈聽南迎面笑盈盈瞧她,那笑意味深長,令她輕車熟路燃起怒火。
“沈聽南,把你的嘴給我壓下去。”
“芙芙和白将軍聊得可開心?”
“關你什麼事,你那是什麼笑?”
“是恭喜芙芙回來的笑。”
駱岢再上車,撞見的就是這兩人對峙的場面。
“滾,狗屁恭喜!你笑話誰呢?”
“無緣無故,我怎會突然笑話你?”
“我哪知道你犯什麼病?别在這跟我裝模作樣,我不想跟你吵架也不想跟你打架!我已經一點都不想理你了!就算你對我有什麼意見,也給我憋回去,這趟行程結束,咱們這輩子都不用見了!”
“……”
恭喜個毛,以為誰都和她一樣眨眼的功夫八百個心眼?
蔣芙厭惡瞪她,一把掀開車簾,和方才要上車的駱岢面對了面。
“讓開!”
駱岢沉默側身,給她讓出下車的空間。
蔣芙跳下馬車,猛然湊近他:“光風霁月的無雙公子還偷聽啊。怎麼樣,好聽嗎?你也喜歡聽我說話?”
駱岢垂眸道歉,距離過近,他耳廓發熱:“我并非有意……”
蔣芙毫無預兆拉住他手,故意給掀開車簾的沈聽南看。
她低聲威脅:“敢甩開我就告訴别人駱岢公子最喜歡偷聽了!”
駱岢動作一僵,停在了掙紮的第一步。
沈聽南目光冷幽盯他們牽在一起的手,姣美的面容褪去最後一絲溫度。
車簾緩緩落下,蔣芙也将駱岢的手甩開,帶頭鑽進了車,還做戲幫他撩了把車簾。
擦身而過,駱岢的肩飾勾到了蔣芙的發髻,蘭花墜嵌入烏黑發絲中。
“啊!”
蔣芙歪頭跟他動作,“你刮到我了!”
她低側頭瞪他,像在質問他是不是故意的。
駱岢尴尬地回手,想幫忙解,卻牽動了肩飾,蔣芙吃痛:“你别動了!”
她喘了口氣:“那個誰,沈聽南,你過來幫個忙!”
沈聽南低眸瞧她的暖玉镯,光照在上面映着明朗的澤潤。
蔣芙還沒清好的火氣又上來了:“你聽不見嗎?過來幫個忙!”
擺弄镯子的手停下,沈聽南聲音柔軟道:“我聽見了。”
“可芙芙不是說再也不理我了嗎?這輩子都不用再見了嗎?我以為要恩斷義絕了,怎麼現在又主動叫起我了?”
蔣芙沉默。
她用了重力氣握住駱岢肩上墜的那條蘭花鍊,硬将它從發髻裡拽出來,扯斷了好些頭發。
疼的人是蔣芙,沈聽南卻率先落下眼淚,将頭别開,再也不看。
一直到天黑歇腳,兩人都未說一句話。
駱岢将肩飾卸下,收進匣子裡,第二天衣着樸素地加入了騎馬的隊伍。
蔣芙趁着行車間隙一把抓住他袖子,小聲道:“你給我坐回來!”
駱岢道:“為何?男女授受不親,光天化日,娘子莫要拉拉扯扯。”
蔣芙另一隻手也扯上去,袖子快要展平:“你坐回來!”
“為何?”
“坐回來!”
駱岢歎了口氣:“娘子說了傷人心的話,不想去挽回嗎?”
“還是說,對娘子而言,總角之交的情誼也不過如此?”
蔣芙面無表情:“你是真的看不穿還是在跟我裝?這事是我錯了嗎?是我先開的頭嗎?我有不分青紅皂白找過你茬嗎?為什麼一發生這種事,所有人都覺得我錯了?”
她将他袖子松開,往馬車方向走。
駱岢追上去,回拉她的袖子。她穿了女子胡服,袖口很窄,隐隐約約碰到皮膚。
“我坐回去。”
他溫聲重複:“你别難過,我坐回去。”
蔣芙将他甩開:“我才不難過。”
駱岢回到了馬車之中。然氣氛壓抑,他倍感煎熬。
就這樣到最後一日,已經能看見皇家獵場,蔣芙背行李包下車,仰頭找張闵在哪棵樹上。
白明旭道:“娘子莫要着急走,殺手的事還沒着落。”
蔣芙道:“你們在這,他們該殺就殺了,跟我沒什麼關系,我不能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