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清儀沒有愧對她内門親傳的頭銜,比起之前的外門,顯然出色許多。
她的一手軟劍仿佛遊蛇,似纏似絞,劍光織成了一座樊籠,将火雲狐和燃燒符都隔絕在戰圈之外。
反觀楚憐,靈力不濟已是定局,劍法依然極具楚家風骨。
指骨在殘劍輕叩,螺殼似的腕關一沉,一柄青鋒快若閃電,如風的劍嘯倏起倏滅,雪光紛疊,數息破開了龔清儀的桎梏,絲毫沒有落在下風。
衆人看得呆了,龔掌門更是沒有意料到這幅局面。
他原本想着,能否留下楚憐都不要緊,隻是楚憐把與劍台的顔面殺得太過,至少要挫一挫他的銳氣。
之後對龔清儀不輕不重責罰一番,再說與劍台心懷大度,雖然楚憐輸了,但還是願意放行,想來燕辭北也不好再多糾纏。
可是——
兩團靈光正在校場中肆無忌憚地碰撞。
現在已不像是龔清儀停手就能結束的鬧劇,而是楚憐在窮追猛打。
楚憐一面交手,一面運轉心法,毫不顧忌自己的極限。
龔清儀豐沛的靈力源源不斷地傾注劍身,楚憐卻沒有靈根作為篩選,于是五行靈氣不分彼此地灌進身體,他近乎貪婪地吸納着一切靈氣。
駁雜而混亂的靈氣充斥了靈脈,也不斷沖蕩着這具脆弱的軀殼。很快就震破髒腑,讓他七竅湧血,雙手卻不肯松劍。
令人頭皮發麻的脆響起伏不斷,聽得出來,是楚憐的劍裂在加劇。
須臾,靈光中忽然蕩開一場小型的爆炸。
燕辭北和白折竹同時拔身而起。一紅一白掠向半空裡兩點墜落的殘影,各據西東,接住了相應的傷者。
火雲狐也奔向燕辭北,水汪汪的眼睛滿是自責,歉意地輕蹭燕辭北的後腰。
燕辭北接的當然是楚憐,白折竹接住的則是龔清儀。
兩個少年都氣衰力竭,龔清儀稍好不多,但也再起不能,隻有驚愕的雙目盯着手部,那裡在血污的掩蓋下,正爬起絲縷詭異的青紫。
她拉住白折竹的袖子,試圖說些什麼。
一聲巨響打斷了她——燕辭北一袖揮斷距離他們最近的一座鼓架,大鼓轟然傾倒,激起煙塵無數。
龔清儀心中微寒,話語不知怎麼就堵在了喉嚨裡。
“現在,他和你們可以一刀兩斷了嗎?”
燕辭北問。
他的面上沒有明顯的怒意,聲音裡也聽不出情緒。
但在鼓面反複震蕩帶動的悶雷似的回響中,全場鴉雀無聲,沒有一個人敢對上燕辭北的視線。
白折竹深吸一口氣:“老妹,大家都不希望鬧成這樣的……”
燕辭北反問:“是不是一刀兩斷?”
白折竹一噎,半晌掙紮着點頭:“是。你放心,我們肯定對楚道友的傷勢負責到底,更何況他是你的徒弟。”
靜水峰人不敢怠慢,峰主和彭長老都迎上看診。
鳳銜玉跟上燕辭北,龔掌門也顫抖着趕來,看到自己女兒還有清醒,稍稍松一口氣。可楚憐那邊成了一個血人,劇痛之下說不出半個字,隻是死死抓着那把隻剩劍柄的殘劍,似乎生機渺茫。
内門大選匆匆暫停,一衆長老都被請來會診。
倒不是兩人的傷處有多稀奇,隻是燕辭北顯而易見的震怒,叫他們不敢不鄭重。
過去幾日,好歹兩個傷患都無大礙,一起在靜水峰靜養。
默許了這場争鬥的龔掌門心有餘悸,好不容易從照顧女兒和處理事務的繁忙中抽身,他便立即去找燕辭北道歉。白折竹也親自陪着。
然而兩人都吃了閉門羹,隻有鳳銜玉出面客套幾句。
“師尊說,隻要貴宗别再食言就好。等師弟能下地了我們就返程,不再叨擾貴宗。這段時日用的靈草丹藥也請記在賬上,來日合歡宗都會送還。”
龔掌門連連道歉:“還是請鳳道友再幫忙通傳一句,這回都是與劍台的失禮,任何補償都是我們應該的……”
鳳銜玉搖頭。
白折竹道:“至少讓我和她見一面吧?我保證不幫師叔說話。”
鳳銜玉歎息着,卻還是搖頭:“就算師尊願意,現在也不在這裡。”
這對師叔侄隻好打道回府,龔掌門半路又被叫走,托白折竹代他探望龔清儀。
對這個小師妹,白折竹一樣頭疼得緊。
龔清儀的脾氣倔,不如楚憐出名,可也惡名昭彰。
這回闖下大禍,雖然與劍台能保她,但白折竹心裡總覺得虧欠燕辭北師徒,也不知道要用什麼态度對待龔清儀。
而今楚憐和龔清儀各住靜水峰的一座小苑,彭長老特意劃了相隔最遠的兩座,天南地北,隔着正中的靜水宮,仿佛楚河漢界。
倒沒想得來全不費工夫,經過靜水宮時,就見彭長老匆匆從龔清儀的小苑出來。
見到他,彭長老道:“去看清儀?巧了,尊者也在呢。”
白折竹眼睛驟亮,急忙趕去。
剛拂開門簾,就聽到内裡飄出斷斷續續的嗚咽,像是女子在哭。
他頓下腳步,一時間進退兩難,恰好燕辭北也歎息一聲,對龔清儀道:“楚憐說了,這回的事,以前的事,都不怪你。你也不必自責太過,傷了心神。”
龔清儀啜泣着說:“我……我真的不是想殺他……我的靈力突然就不受控,他身上有股奇怪的力量在吸我的靈力!尊者,請您一定幫我解釋,當時我是留了力的……我怎麼會用金丹期的靈力欺負一個煉氣期的人呢?但是……但是……”
燕辭北又歎了一聲:“本座明白,楚憐也明白的。”
“我真的很抱歉……”
白折竹闊步入内,清了清嗓:“你要是真的抱歉,之後還要親自找楚道友道歉。再者講,道歉是口頭說說就能算的嗎?你自己想想,要賠多少禮才恰當吧。”
燕辭北早就感受到他的靈息,見他進來也不驚訝。
龔清儀嗫嚅着點頭,下意識往燕辭北的身後縮了縮。
倒把白折竹襯托得更像惡人。
白折竹有些不忿,換個話題:“那剛才清儀說的靈力不受控又是怎麼回事?楚憐也有嗎?有沒有和靜水峰說過這個情況?會不會落下病根?”
龔清儀的表情卻微微變了一下。
她先看了看燕辭北的表情,燕辭北輕輕搖頭,她便抿緊嘴唇:“不打緊,可能就是我疏忽了。”
見白折竹還想追問,燕辭北先堵住話頭:“不用賠禮,楚憐的寶貝多了去,賠什麼禮都是占他空間。”
說着站起了身,“彭長老剛說要去看楚憐的情況,本座就不久留了。”
白折竹确定燕辭北是真的對龔清儀沒有敵意,大松一口氣,屁颠颠跟上去:“愚兄送你。”
這回燕辭北沒有拒絕。
隻是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膀:“好啊,正好把你的十萬靈石徹底清算一下。”
白折竹:“……”
他就不該替他師叔來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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