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雲晖沿路翻下,問着沿途的店家邊問邊尋。這正是賣早點的時候,店家們不會記得她,倒是有路人指了指,“她好像往千年古樹那裡去了。”
千年古樹在山上。尹雲晖道了聲多謝,想起屋中的紅綢沒被帶走,覺出些蹊跷,“千年古樹旁邊有什麼?”
“除了看守的小木屋就是斷崖,也沒什麼其他的。”
他心裡一驚,直覺出“斷崖”二字的異樣,朝山上奔去。
廟會之後,去千年古樹的人少了很多。他走了沒多久便看見小道上的身影,“阿雁!”
她顯然聽到了聲音,腳步頓了下,卻像是狠下了心,朝山頂飛奔而去。
尹雲晖緊随其後,但還是被她拉開了距離。好在趕到那株千年古樹旁時,她沒有想不開,正坐在崖邊,衣衫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尹雲晖松了口氣,緩緩坐在了少女身邊。
山崖下就是鳳昔村。不知是誰家成親,熱熱鬧鬧地鋪陳了整街大紅色,在山崖上都能聽見唢呐聲。
“我挺羨慕他們的。”楊悠雁面無表情道,“他們一定是在這棵樹下許過願,相信這棵古樹能庇護他們。”
“你不相信嗎?”
“即便我寫上‘白頭偕老’四個大字,挂滿一整棵樹的紅綢,有什麼用呢。”她極輕地嘲笑了一聲,“你知道為什麼我昨晚那樣對你嗎?因為我今天就打算從崖上跳下去。”
尹雲晖覆住了她撐在地上的手。
楊悠雁的酒還沒有完全醒,吹了風頭腦發疼。她索性仰躺在地上,看着天上的浮雲,“有時我在想,如果我不答應那些家夥,不出村,不來天音宗,不卷入這些事情,是不是就會好很多。但你知道我剛才的答案是什麼嗎?”
她有些哽咽道:“我發現我不後悔。”
“我終于吃到劍門村外的闆燒雞了,我賺了很多的錢,見過很多的人。就算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是毫不猶豫地會走出來——我知道方覃為什麼那麼坦然了,因為我們沒有選擇被關在籠子裡,我們選擇奮力去活着。”
“我本該從這山崖上跳下去,但我看見了有人成親,我看見人們歡天喜地期盼着未來,我才知道......我才知道我是真的很想活下去。我也有喜歡的人,我也想和他成親,不是偷偷摸摸的,是光明正大的。”她擋着眼睛,“我一定要把成親布置得很熱鬧,讓所有朋友都知道。我也有我想要的未來。”
尹雲晖輕輕道:“你的願望會實現的。”
“你騙我。”
“我沒有騙你。”尹雲晖看向古樹,“其實這棵樹非常靈驗,你可以試一試。”
“你怎麼知道?”楊悠雁坐了起來,“你也是第一次來。”
“所以我說,你試一試。”尹雲晖笑了笑,指向那成親的隊伍,“你看着他們,然後許願唐暄會回來,他就一定會出現。”
有風吹過,卷起了少年額前碎發。
他的眼睛閃閃發光,溫柔得如同故人。
那個曾挑下桃花與陽光,曾倚在樹旁漫不經心地擦着刀,曾目光灼灼地掃來,輕聲喚她師姐的故人。
楊悠雁認真看着他,“真的?”
尹雲晖毫不遲疑,“真的。”
她于是轉過臉去。
迎親的隊伍緩緩行着,從一頭走到另一頭。她看着新娘子跨過火盆,周遭傳來慶賀聲,那麼熱鬧,那麼喜悅。
也看到足足擺了二十桌的宴席,席上每個人都在推杯換盞,祝賀着佳偶天成。
身後傳來輕輕的聲音,“好了。”
她卻将眼睫緊緊閉上,不敢回頭去看。
直到那雙手輕輕扶住她的肩膀,聲音從耳後飄來,喚了句阿雁。
她忍不住捂住了臉。
她知道結果。和他相處了那麼久,她一次又一次地将猜測推翻又确認,确認又懷疑,其實是不敢相信闊别多年後真能重逢。
江湖何其廣大,人卻微如細沙。若非天意,若非真正斬不斷的緣分,怎麼可能會如此巧合?
少年靜靜地等着她,最後輕聲道:“師姐。”
她回過頭。
少年的輪廓模糊在了陽光之中,分不清是幻是夢。
他的眉目似是長開了些,眼睫依然又長又卷,一雙丹鳳眼如紙上落下的濃墨,黑白分明。
左側的臉頰上有一道淺淺的、熟悉的傷,卻遮不住少年俊朗如明月的五官。她記得那道傷是小時候為了救自己留下的。
千年古樹靜默地立着,樹上的紅綢輕輕舞動,攜着無數人的願望,将她的心願實現在眼前。
她卻聽見了山崩海嘯,聽見了從古至今喧鬧的紅塵,聽見了自己欲蓋彌彰的呼吸聲。
不知道是不是陽光太絢爛,她的雙眼模糊了。
“唐暄?”她低低地問。
風卷起他的衣衫與墨發,将他的嗓音吹啞。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