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見像是一處荒僻的偏院,倒不是她上次看到的那個寥落的小院子,此處明顯要大很多,春深草木深,院裡的影壁前幾蓬野草長得茂盛。
院子裡空蕩蕩的,安靜得近乎死寂。
沈嬿回正納悶着,忽然聽見不遠處一陣聲嘶力竭的怒吼,“我沒有偷東西!”
這聲音,她一怔急忙跑出院門。
交錯的小徑旁,一個瘦弱的孩子被幾個小厮按在地上,潔淨秀美的小臉側貼在地上,喉嚨中發出嗚咽,像是被逼到角落的負傷小獸。
沈嬿回一眼就認出地上那孩子是誰,此時像是距離上次見到他沒過多久,孩子的容貌沒有太大變化,非要說有哪裡不一樣的話,大概是看上去比上次還要瘦一些。
一個小厮踩着他的脖子扇了他一巴掌,口中罵道,“小雜種還敢撒謊!沒偷東西你娘喝的藥哪來的?夫人心善将你們接回府,你們倒是個狼心狗肺的,竟敢惦記主人家的東西!”
孩子的脖頸細弱蒼白,沈嬿回驚心下一秒那嫩藕一般的脖子就會被踩斷。
柳玠吐出口中被打出的血沫,極力争辯道,“那是我娘當了首飾買的藥!”
沒料到此話一出,非但沒能讓他們手下留情,幾人反而對望着吱噶怪笑起來,“你娘的首飾,嘿嘿嘿,該不是賣身子掙來的吧?”
說着又伸手輕蔑地拍了拍他的臉,“小雜種,你知不知道你娘以前是做甚麼的?這般細看,這雜種年紀雖小,就長得如此勾人,長大了莫不是要繼承你娘的衣缽?”
他們笑的張狂,腳下控制他的力道不自覺就松懈了,柳玠緊緊繃着臉,尖俏的小下巴上劃過淚水與血沫,他突然奮力掙紮,那些人一時不慎,竟真讓他逃開。
隻是瘦小的孩子哪裡跑得過那些年輕力壯的小厮,他們幾步就将他再次摁住,見他兇狠如野獸般難馴,拳打腳踢如雨點落在他身上。
沈嬿回隔着模糊朦胧的視線看到那個仍在掙紮求生的小小身影,她在心底一遍遍地告訴自己,這是回憶,一切苦痛他都已經熬過來了,長大後的柳玠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少年陰晴不定卻武藝高強,再也沒有人能傷他辱他至此。
可是鼻腔仍舊酸痛,眼淚也止不住地落。
沈嬿回自認向來算不上多堅強的人,在家時狗血一點的電影電視劇就能看得她熱淚盈眶,哪怕是上演千百遍的俗套橋段她也仍會入戲。
她伸手揩去頰邊的淚,叩想識海中那個安靜的存在,“系統,我能幫幫他嗎?”
系統冰冷的電子音響起,“過去一切皆注定。命運不可違逆,宿主所能把握的隻有未來的時間。”
命運。
沈嬿回咀嚼着這兩個字,何其玄妙宏大的一個命題,命運讓他經曆這些苦難,造就原書中那個“乖戾、劍走偏鋒”的柳玠,那她穿越來此,又何嘗不是一種命運呢?
“住手。”
就在她走神時,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那邊的毆打才停息。
沈嬿回循聲望去,看到一張眼熟的臉,也是,那些小厮方才說柳玠母子已被主母接進了府中,那麼此時看到他就在情理之中了。
小少年端正冷淡,此時正肅着一張小臉看着這邊,态度疏離。
“長公子,您怎麼來了這邊,這裡不幹淨,不是您該來的地方。”那些小厮露出殷勤谄媚的笑容。
王銘沒有理會他們,徑直走到了趴在地上的柳玠面前,居高臨下地朝他伸出手,“給我。”
柳玠動了動,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像是年久失修漏風的拉箱。
“把母親的玉佩還給我。你若識相,我便保你一命。”
施舍一般的語氣,高高在上的嫡長公子微微蹙起眉頭,到底是年紀小,即使無意欺壓,那股傲慢和鄙夷的情緒還是清晰畢現。
雲泥之别。本就狼狽地趴在泥地上的人在這番襯托下,更是低微到了塵埃裡去。
王銘靜靜等了一會兒,他還是沒動靜。他低頭瞥了一眼那團血肉模糊的人,才發現已經暈過去了。他歎了口氣,搖了搖頭離開了。
那些小厮彼此猶疑着看了一眼,到底沒敢再動手,也跟着離去了。
沈嬿回站的稍遠,見他們走了急忙快步跑過去。走到近前,她蹲下身将手指放到他鼻端,感受到似有若無的氣流才算放下心來。
此時的他就像一隻殘破的玩偶,那張清豔的小臉上塵土與擦傷的血迹混合着,塗抹出異樣的美感,胸腔微微起伏,露出皮膚的地方,沈嬿回幾乎能清晰地看見肋骨的輪廓,其上淤青紫痕不斷,俨然像是氣急敗壞的畫師信手潑墨。
沈嬿回輕輕地卷起他的袖子,手臂上舊傷斑駁,手腕也奇異地彎折着。
她的指尖顫抖着,又像是無處可落,最後隻輕輕地點在他的眉心。
暈過去了也好。她想。
至少能暫時切斷疼痛與屈辱。
沈嬿回幾乎是逃也般地離開了這段回憶,結束醒來的時候天還沒亮,她長出一口氣再無睡意,幹脆披衣起來。
推開窗,天邊啟明星閃爍,晨露霧氣濕潤,她猛吸了幾口感覺自己清醒了許多。
手邊的窗棱是他昨夜坐過的,那個夜探窗棂時豔鬼一般的少年與回憶中那個殘破脆弱的孩子交疊閃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