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婵音聽得眉頭皺起,這老太爺,還真會揣度人心,他把姚家說得千好萬好,可唯獨沒說一點,守寡之人,沒有自由,處處受限,她要是留下來,往後可真要過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日子了。
簡直能把她憋死。
鳳婵音看不到自己父親的神色,不知道他此刻的想法,心裡不由得有些緊張。
其實不管他做出什麼樣的回答,都無法改變她想要離開姚家的決心,隻是,若他真的為了利益、為了姚老将軍口中所謂的好處,擅自替她做出了決定,将她留在姚家,她不免會有些失望。
“婵音才二十出頭。”
在鳳婵音緊張的等待中,鳳丞相終于開口道。
“她的這一生,還很長,她生性喜歡熱鬧,我不忍心看她就守着一個孩子孤獨寂寥地過完後半輩子。”
“老将軍的條件,我不能答應。”
姚老将軍沒想到他拒絕得如此幹脆,語含威脅道:“鳳大人可要想清楚,你女兒要是離開了姚家,此後鳳、姚兩家,可就沒有任何關系了。”
鳳丞相歎息道:“我不願意看到鳳、姚兩家走到這樣的結局,可老将軍若是不改心意,執意如此,我也隻能說一聲遺憾。”
“我也想勸老将軍一句,勿要因為心中執念,棄明從暗,毀了整個姚家。”
“您怨恨鳳家,不願再與鳳家為盟,可以選擇中立,但千萬不要因為私心,改投闵氏。如今三皇子已是正統,與闵氏為伍,隻會将姚家推入深淵。”
姚老将軍冷聲道:“這些,就不勞右相大人操心了,既然你我兩家此後再無關聯,那就請回吧,待朗兒下葬之後,你的女兒也自可接回鳳家。”
屋内的兩人不歡而散,鳳婵音倒是心懷甚慰,她翻下屋頂,有些愧疚地想,到底是她小人之心了,父親還是關心她的,不會将她當作籌碼賣出去。
以後,她就不和他頂嘴了,對他多孝順一些。
有了鳳丞相的支持,姚朗之下葬之後,鳳婵音順利地離開了姚家。
隻是,那封和離書,最終還是沒有拿到世人面前。
她依舊是以養病為名,回鳳家守夫喪,這樣做,鳳、姚兩家的顔面都好看一些。
不管姚老将軍領不領情,鳳丞相自認是仁至義盡了。
姚家,自是不領情的!
尤其是四夫人,在她心裡,鳳婵音已經成為一個薄情寡義的白眼狼。
鳳婵音回鳳家沒多久,世家之間就流傳起了一些閑言碎語,都是指責她品行有缺、有失德行。
傳播流言的人是誰,不用想也知道。
鳳婵音不常出門,聽到的不多,也就不去理會,鳳家的其他女眷若是聽到了,自然是要上前理論一番。
一來二去的,鳳家和姚家,終究是漸行漸遠。
但這并不讓鳳婵音傷懷,姚家對她來說,自始至終就隻是一個合作者,因利而聚,因利而散,再正常不過。
反而是回到鳳家的日子,令她有些茫然。
準确地說,是她對今後的生活,感到茫然。
尤其是某一天,她坐在衆姐妹之中,忽然産生了一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那是中秋後的第二天,安氏邀請了外嫁的鳳家女回丞相府小聚。
鳳婵音坐在人堆裡,聽着已成婚的女眷們聊着婚後瑣碎的日常,忽然開始困惑,她坐在這裡的意義是什麼?
她聽着過得幸福的姐妹們,講着他們丈夫的榮耀、孩子的乖巧,聽着過得不幸福的姐妹們,抱怨着婆家生活的煩惱,再聽着那些,似乎看透世事的姐妹們,努力地裝飾着她們的生活,維持着一片虛假的幸福。
她忽然萌生出了一個強烈而奇怪的念頭,她覺得,她不屬于這裡。
她極力地争取回到鳳家,想要過回從前那種,屬于閨閣女兒的幸福快樂、無憂無慮的生活。
可她現在才明白,她心目中的快樂,并不是屬于一個地方的,而是,屬于一段歲月的。
那段歲月過去了,那些屬于青春歲月的快樂,也不會再回來了。
姐妹們長大了,出閣了,進入了人生的另一個階段。
她們好像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找到了她們後半生應該要走的路。
隻有她還留在原地,還在沉湎于過去,執着于那些已經逝去的快樂時光。
她的腦海裡,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她不屬于這裡,不屬于鳳家的後宅,更不屬于,另外一個男人的後宅。
她在後宅裡,不自由,不快樂。
并且,隻要她還在京城,還在這個專制苛刻的國度裡,隻要她還頂着一個未亡人的名頭,她就永遠要像個木頭人一樣坐在這裡,聽着其他人訴說着後宅裡的瑣事。
鳳婵音被這個奇怪的念頭深深地擊中了,她一邊有些膽戰心驚,一邊又有些躍躍欲。
她想,隻有她放棄鳳家這個姓氏,放棄鳳婵音這個名字,讓“鳳婵音”三個字永遠消失在世人眼前,她才能掙脫出這一片牢籠,找回真正屬于她的自由和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