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川清了清嗓,開始緩緩述道,如同小溪悠悠潺潺:“首先,我很感謝你,來到我身邊,對我這麼這麼好。顧行山,你知道嗎?在你出現前,我的生活像一條又長又無聊的路,是你的出現,讓這條又長又無聊的路開始長出了小花小草,升起了太陽和月亮,你對我很好,總想着保護我,從來沒有人這樣對我……”
顧行山安靜地聽着。
沈清川越說越哽咽,越說越苦澀,他停下緩了會,接着說,“總之,不管你信不信,和你成為好朋友,是我目前為止最幸運的事情。我很珍惜我們這份友情,但是,我很抱歉,我……對不起你的好。”
“你對我的喜歡……我有感覺到,但是我不敢承認,不敢面對,我一邊貪婪着你對我的好,舍不得讓你走,一邊又不敢回應你的喜歡,我真的……很對不起很對不起你。”沈清川悄悄抹了把眼淚,悄悄扭頭看了眼正垂着頭的顧行山,又不動聲色地繼續看月亮,“别人說的那些話,我一點也不在乎,但因為那些話,受到傷害最多的,是你。”
已經陷入愛而不得的悲境,還要被各種造謠和侮辱。
沈清川調整了一下坐姿,接着說:“你一直在以各種方式保護我,我也希望,自己能不讓你受到傷害。但是我不厲害,沒能把說閑話的人一個個揪出來一人一巴掌。保持距離,或許是目前的最優解。”
“我隻想,我們能一直是好朋友。多年以後,你的孩子和我的孩子,也能成為好朋友。”
沈清川從頭到尾都語氣溫柔,但顧行山聽着,心卻一直在隐隐作痛。
沈清川:“好啦,我說完啦,到你啦。”
“嗯。”顧行山悶悶地嗯了一聲,随後開口,嗓音微啞低沉,“首先,你不用對我抱歉,這是我的一廂情願。”
沈清川:“等一下。”
顧行山微微皺眉:“怎麼了?”
沈清川:“你單押了。”
顧行山:“撲哧——”
顧行山悶笑了一聲,随後清了清嗓子,聲音不再像先前這麼低沉。
“首先,我也很感謝你,讓我來到你身邊,給了我機會,讓我能對你好。我也曾經一個人走了很長很無聊的路,是因為你的出現,我才覺得自己的存在有了意義。你對我也很好,我從未見過像你這樣好的人,遇見你,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我也很珍惜,能在你身邊的每一天。”
“其次,因為知道你無法接受來自同性的愛,所以每次你問我取向的時候,我都故意模糊了回答,是我的隐瞞造成了你的誤解。是我的不好在先。”顧行山頓了一下,接着說,“清川,你知道嗎?和你在一起住的這段時間,我做過好幾次噩夢,夢見自己忍不住對你說了喜歡你,然後你很嫌惡我唾棄我,每次噩夢驚醒,看到你在我觸手可及的位置,睡的很安靜。每當這時,我都不知道該慶幸還好隻是夢,還是該難過醒來的現實和夢境幾乎無差别。”
“現在看來,我是該慶幸的,因為你沒有對我表露出像夢裡的嫌惡和唾棄。”
“我們待在一起的時間長了,讓我逐漸産生了一種錯覺。我以為,你對我的不排斥,就是能接受。然後,我的貪婪讓我犯下了錯誤,讓我對你說出了我喜歡你,是我挑釁了我們之間的情誼。”顧行山喉嚨輕滾,微微睜開了眼,微微偏頭看向沈清川,沈清川正看月亮,似乎看得很認真。
“所以,道歉的話,應該由我來說。我很抱歉,我的喜歡,給你帶來了困擾。對不起你,對不起我們的,是我。”
顧行山像是在忏悔。
“别人說的話,我從來沒有在意過,我在意的,隻有你。”
“如果娶妻生子,是你想要的,我會尊重你。”這些話說着說着,顧行山心頭一哽,但還是也學着沈清川的假裝坦然,繼續說,“我們現在慢慢疏離,感情就會變淡,或許不久以後,我就不喜歡你了。”
安靜地聽完顧行山的話,沈清川突然覺得,這樣的顧行山有些陌生,一向看似高冷腹黑的堂堂霸總竟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良久,沈清川開口,像是在安慰顧行山:“等你不喜歡我了,我們再重新成為好朋友。”
顧行山嗓音低沉:“好。”
該說的話都說得差不多了,兩人又回歸了沉默。安靜之下,沈清川拼了命似地盯着月亮,像是在試圖用肉眼看清月亮表面。
其實,他推開顧行山的真正原因,不是因為顧行山喜歡他,當然也有這一方面的原因,但不是最主要的。
今天的家宴,沈和說了最讓沈清川畏懼的話。
顧行山的身世不光彩,這不是秘密。
但一旦被一個人有意說出口,就會發酵得誇張,如同大火燎原,能把當事人燒得面目全非,體無完膚。
被說是□□的産物是什麼滋味,沈清川清楚得很。
隻要顧行山一天對他好,沈家那幫人就會一直警惕有顧行山加成的他,所帶來的威脅,畢竟誰都不想少吃一塊肉。
沈氏的股價,沈清川完全不在乎,但他很害怕,沈氏會對顧行山下手。
因為不光彩的身世會給顧行山帶來很多傷害。
氛圍沉默久了,就會有怪異和尴尬慢慢漫上來,沈清川開口打破安靜。
“對了,有一件事我想問你很久了。”
“嗯,你問。”
“你的眼睛……”
“十八歲那年,出了意外才失明的。”顧行山說,“你想問很久了吧。”
“嗯。”沈清川又問,“有恢複的可能嗎?”
“有。”
“那你現在恢複得怎麼樣了?”
“還行,可能不久以後就能好了。”
“還有一件事……”
“盡管問。”
“你身材怎麼練得這麼好?”
“眼睛看不見以後,健身幾乎成了我消遣的唯一方式。”
“你為什麼喜歡我?”沈清川終于鼓足勇氣問出憋在心裡很久的問題,“換句話說,你喜歡我什麼?”
顧行山聞言一愣,随後說:“你真的想聽嗎?”
“當然了。”沈清川故作坦然大方不扭捏,“不然我為什麼要問啊對吧,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最了解我啦,那你對我的評價就是最客觀的啦,我很想知道自己有什麼優點值得别人喜歡啦,絕對不是因為别的什麼哈哈哈。”
顧行山聽着沈清川有點沒有邏輯的說辭,有些忍俊不禁,但還是認真回答道:“如果問我為什麼喜歡你,那大概是因為,我找不出不喜歡你的理由。從很久以前開始,我就不再見過月亮,是你讓我重新知道了,月亮依舊很美,很溫柔。總之,你很好,你很可愛,我很喜歡。”
沈清川像神,神帶他逃離了孤寂,顧行山從此天真地眷戀和貪婪着神給予他的憐憫之心。
在神出現之前,世界于他而言,是虛無的,每一個瞬息都孤獨。在神出現以後,他感受到了世界的可愛,他開始有了渴求。
顧行山這一通說得真心真意且飽滿,沈清川卻聽得直發麻。
救命啊喂!怎麼又開始情話輸出!這一天天的都上哪學的哇!
從月亮那頭挪開眼,沈清川偏頭看向眼睛閉得安靜的顧行山,聲音有些發顫:“顧行山,你看不見我,不要盲目地喜歡我。”
顧行山聞言,濃眉一蹙,說:“清川,你很好,一直以來都很好。我……”
很清楚地在愛你。
最後那句話,顧行山不敢再說出口,他害怕沈清川會更緊張,更害怕他。
沈清川重新看向月亮,不一會又突然轉頭看顧行山:“那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顧行山趕緊閉眼,假咳了一聲,說:“你猜。”
沈清川:“昨天?”
顧行山:“不是。”
沈清川:“前天?”
顧行山:“不是。”
沈清川:“大前天?”
顧行山:“不是。”
沈清川:“大大前天?”
顧行山:“不是。”
沈清川:“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前天?”
顧行山被沈清川逗笑,笑了好一會才說:“也不是。”
沈清川聽着顧行山的笑,心裡也不再沉悶,開始說起了玩笑話:“好你個顧行山!我把你當好兄弟,你竟然觊觎我這麼久!簡直喪盡天良!誰來為弱小無助的我發聲!”
顧行山也逗他:“顧總來喂沈老闆花生,請問沈老闆要吃什麼口味的?”
三言兩語的玩笑話,兩人似是又回到了當初。
翌日清晨,兩人都起了個大早,葉助理早在門外候着,等着接顧行山。
沈清川幫着顧行山收拾好行李,将他送到門外。
“清川,我……”會想你的。
話到嘴邊,顧行山卻突然說不出口。
沈清川低垂着頭,沒打理過的額間碎發顯得乖巧,聽着顧行山的聲音,鼻尖又開始泛紅。
現在顧行山的每一句“清川”,都能讓他聽出千般酸澀和萬般落寞。
不管從前多麼親密無間,他們從此以後都要變得生疏,就像納維亞山脈和奧尼克斯河。
顧行山沒繼續往下說,沈清川也沒追問,最後擡頭,紅着眼給了顧行山一個若無其事的微笑。
雖然顧行山看不見他的這個演技拙劣的笑。
“路上注意安全,到家了……”
沈清川止住了,沒再說繼續說,到家了發個信息。
顧行山也沒追問,沒再多說什麼,隻是簡單地說了一句:“嗯,走了。”
沈清川:“好。”
兩人就這樣,以笨拙的欲言又止告别,瓦解曾經的共負一轭。
長夜汲汲路漫漫,總會再找回來。
顧行山撐着葉助理遞過來的狼頭手杖,心想。
送走顧行山,沈清川關上門,背靠着門,看着再次空落的空間,他長舒了一口氣,安慰自己,一個人看月亮,也不是不可以。
把孤獨還給自己,把一切還給一切,讓溪流是溪流,讓山谷是山谷。
隻不過,曾有兩隻鳥飛過夏天的林間。
隻不過,現在夏天結束了。
荒誕的夢結束,兩人終是孑然一身,貧瘠地走入今年的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