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下成了一根根清晰的白線,沈清川的心卻亂成一團亂麻,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可他實在冷靜不下來。
雖然早有預感,但真正聽到顧行山親口說“是”的那一瞬,沈清川仍覺得像是在做夢,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此刻具體是一種什麼感受呢?
大概就是十秒鐘之内,光着腳徒步從高原走到了荒漠,又從荒漠走到了冰川,再在雪山經曆了一場雪崩,最後沉進了深海。
像一場荒唐的大夢。
車内安靜,隻有雨滴拍打在車窗上的“嗒嗒”聲,車窗上一道道蜿蜒的水痕,像在織一張密網,将車内的人死死網住。
當然,除了司機,因為司機有雨刮器。
暖黃色的燈光映着兩張緊繃的俊臉,沈清川和顧行山的指尖都因用力而泛白。
“呼~”每一寸皮膚都在緊繃,沈清川偷偷地、輕輕地呼了口氣,他第一次覺得,這輛頂級商務車如此狹小壓抑,這其中像有一根緊繃的弦,随時都能繃斷了把他彈死。
一泓秋水漣漪生波的瑞鳳眼裡閃爍着不安定,沈清川喉結輕滾,抱着最後一絲希望,竭力假裝淡定,問:“顧行山,你……知道……我說的是……哪種喜歡……嗎?”
“知道。”
顧行山薄唇微張,聲音低沉而克制,峻美的臉上染上了一絲失控的瘋狂,蟄伏已久的獸狼終是掙脫了枷鎖。
“我喜歡你,很久了。”
太,可,怕,了。
太!可!怕!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偶!多!尅!
沈清川這下徹底不敢回頭了,隻能緊緊盯着車窗,兩手交疊握得緊,指尖愈發泛白,手心都沁出微汗。
‘顧行山到底是不是對自己有别樣的情愫’這個疑惑像一團陰霾,困在沈清川心頭不知多少天了。
以為得到了答案,就能驅散這團陰霾,可此時沈清川卻覺得,得到的答案讓自己從陰霾掉進了黑暗的中心。
惶恐越來越強烈,沈清川的心變得更撲朔迷離,他開口,聲音發虛:“你不是……不喜歡男生嗎?”
一直以來,愛的欲望将顧行山焚燒得痛不可言,此刻的他再也管不了這麼多,他隻想說愛。
顧行山:“我不喜歡男生,也不喜歡女生,我喜歡你,僅僅隻是因為,你是你,我隻喜歡你。”
更準确來說,是愛你,特别特别愛你,從很久很久以前就愛上了你,愛得不得了。愛到看不見你的模樣就疼,愛到聽不見你的聲音就疼,說不出來具體哪裡疼,總之就是哪哪都疼,很疼很疼。
車内再次陷入沉靜,聽着顧行山認真的回答,沈清川的眸中似是蒙上了一層薄霧,車窗上蜿蜿蜒蜒的水痕一條條地流進了他的心裡。
顧行山是真的喜歡他。
但是他為什麼要問出口?為什麼不繼續假裝不知道?
是什麼在挑唆他?
是因為他在乎顧行山,想知道顧行山對這段關系确切的想法嗎?
是的,他在乎顧行山,甚至可以說他也喜歡顧行山,但不同于顧行山對他的喜歡。他對顧行山,僅僅隻是朋友和男人之間互相欣賞的那種喜歡。
顧行山對他的喜歡,開袋即食。
但他不喜歡男人,從來都不。
深藍的夜下着悲傷的雨,月亮不見了,世界開始變得缭亂,他們再也回不去了。
良久,沈清川開口,聲音裡透着不安和一絲疏離:“你知不知道我不喜歡男人?”
顧行山開口,嗓音微啞:“知道……”
“那你……”沈清川盯着其中一條緩緩滑落的水痕,思考了一下,說,“算了,喜歡這種事,也不是自己能控制得了的。”
“一會送你回家,我就回我那邊。”
顧行山低沉的聲音在右邊響起,明明才入秋,可他的聲音聽起來落寞得像鎖了一場深秋。
“不要……”
沈清川終于回頭,顧行山一直偏頭向他這邊,就好像在看着他似的。
看着沉黑墨鏡下緊抿的薄唇,沈清川頓時心生苦澀。
告别的這一天終于還是來了。
隻不過不是因為顧行山要結婚生子,而是因為比顧行山要結婚生子更讓他害怕的事情——顧行山喜歡上了他。
不敢再看顧行山,沈清川再次轉頭看車窗。
一回頭,一定睛,一條水痕竟然在他眼前,流着流着流成了兩道。
真是離别多愁人,沈清川看着那分道揚镳的水痕,眼尾一下泛起了紅,但他還是故作輕松地說道:“明天再走吧,今晚太晚了。沒關系的,以前怎麼睡,今晚還怎麼睡,我們……還和以前一樣,”
顧行山看見了沈清川眼角閃着的淚光,許久才回了個:“好。”
兩人不再說話,車内又又又一次陷入沉靜,沉默聲在兩人心裡振聾發聩。
喜歡是什麼?
喜歡是我的心會為了你而跳動,無關生命活動體征。
顧行山喜歡他,顧行山的心會為他而跳動,可他的心不會為了顧行山而跳動。
他對顧行山,一直以來都隻是善意,從無愛意。
沈清川心裡哀嚎一片:嗷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再見了我的好朋友,我至親般的好兄弟。嗷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為什麼我不是女的,不,為什麼顧行山不是香香軟軟的女孩子嗚嗚嗚,如果顧行山是女的就好了嗚嗚嗚嗚,我一定立刻馬上原地和他求婚嗚嗚嗚嗚嗚,我們會結婚會有屬于我們真正的家嗚嗚嗚嗚嗚嗚,我們還可以生可愛的寶寶嗚嗚嗚嗚嗚嗚嗚……
顧行山則是心如死灰:就這樣以朋友之名一直下去,不好嗎?為什麼要貪婪,對不可能的一切抱有希望。自此以後,我還會再有選擇的餘地嗎?
顧行山恨自己,無盡的恨,是他親手打碎了這場美夢。
一片黑暗蓋過了另一片黑暗,顧行山在沈清川的黑暗中迷了路,他無法主宰沈清川的黑暗,也無法主宰自己的黑暗。
煎熬和痛苦,具在彼此心中。
他愛他,可他無法接受他的愛,他實在做不到和一個男人成為戀人。
即使他因為他的陪伴而對他上了瘾。
沉默地回家,沉默地各自洗澡。
沉默地躺在同一張床上,又有默契地你躺左邊我靠右。
沈清川背對着顧行山,側躺在床上,忍了一天了,好想哭。
“我們……”顧行山嗓音沙啞,“還能是朋友嗎?”
沉默片刻,一滴淚從右眼滑進左眼,沈清川有些哽咽地開口:“是。”
其實是不是,兩人心裡清楚。
現在隻不過是編織一個善意的謊言,讓謊言的絢麗緩解人心裡的疼,用欺騙來撫慰那顆寂寞得發瘋發狂的心,是他們從一開始就選擇的路。
顧行山伸手向沈清川的背,在空中停了很久,然後收回。
“我一直都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沈清川聲音悶悶,“從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
顧行山:“嗯。”
明明顧行山就躺在身旁,沈清川聽着他的聲音,卻覺得很遙遠。
抹了把眼淚,沈清川翻身,本想最後再好好看看顧行山,不料卻看到了顧行山濕潤的睫毛。
沈清川突然慌了,忙伸手擦掉他眼角的淚:“顧行山,你别哭。”
什麼是眼淚?
是世界坍塌,山河呼嘯,山崩地裂,顧行山摔得血肉模糊。
所有的一切,也都開始變得模糊。
顧行山的淚流進了沈清川的心底,他突然抱住了顧行山:“别哭了好不好?”
懷裡的顧行山僵了僵。
這是認識這麼久以來,他第一次主動擁抱顧行山,也許也是最後一次。
“我們起床去看月亮好不好?”沈清川松開擁抱,聲音溫柔,像在哄夏天福利院的孩子。
落地大窗外的月亮高挂在半空,兩人半躺在沙發上,沈清川看月亮,顧行山看他。
“對不起。”
“對不起。”
兩人同時開口。
“為什麼要和我說對不起。”
“為什麼要和我說對不起。”
兩人再次同時開口。
“不要和我說對不起。”
“不要和我說對不起。”
兩人又一次同時開口。
“我——”
“我——”
兩人又又一次同時開口。
“你先。”
“你先。”
兩人又又又一次同時開口。
“噗嗤——”沈清川忍俊不禁,笑意從唇角開始蔓延,“好了,好了,那我先說。”
顧行山也勾唇輕輕笑了一聲:“嗯,好,你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