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筝都快忘了曾經的白震,或者說白甯杭是什麼樣子。
第一次見到白甯杭是在虛極宮後山的竹林。
尚且稚嫩的白甯杭因為考核不達标,自己一個人躲着,邊哭邊崩潰地練習考核項目之一。
嘴裡說着她聽不太明白的話,例如“穿越”、“回去”等等,流露出她仿佛不屬于這裡的意味。
不過那時鳴筝在意的不是白甯杭言語間的古怪。
她看了女子練劍練了半天,越看眉間越是難以舒展。
姿态畏縮、骨骼僵硬、眼神渙散。
怎麼會有如此天資愚鈍之人?
師尊又為何會特意帶這樣一個人入虛極宮?
鳴筝留下一聲輕不可聞的嗤笑,悄然離去。
之後,她或多或少會聽見身邊同門談論那名新來的弟子。
心訣理論課上不小心睡着被夫子罰去擦拭虛極宮門前一千零一塊台階。
劍術課裡,因為怕受傷不敢出招,氣得長老拿劍刺傷了她的手臂。
還有藥理課,因為誤食毒藥險些喪命。
總而言之,都是白甯杭的丢臉事迹。
虛極宮裡都是仙聖各地收來的天才,因此對比之下,白甯杭的蠢笨更加矚目。
鳴筝想,這樣的弟子應該很快會被仙聖送出虛極宮。
畢竟很快又是新考核。
但出乎意料,白甯杭沒有走,聽說她陣法一科拿了滿分。
不過就算陣法拿了滿分又如何?仍舊是塊不可雕琢的朽木,隻是陰差陽錯間,上面開出了一朵小花。
這微不足道的成就換不來同門的高看,而是更加洶湧的惡意。
同門間有禁制牽涉,雖不能打鬥,但因此想出的整人法子也是足夠陰損。
有人故意在藥理課上放跑毒物,假裝成巧合,咬傷了白甯杭。
即使她因此七竅流血,罪魁禍首也隻受了夫子幾句不痛不癢的責備。
鍛體時,衆人默契地同時離開冰室,又在不經意間合上冰室的門,将白甯杭鎖在極度寒冷的密室一整晚。
回頭戒律堂問責,一句輕飄飄的忘了,戒律堂也不會深究。
再例如,驅使一陣風,故意撞上才堪堪從山門浮現的身影。
他們便哄笑一團,齊齊站在山口看瘦弱的女子像塊難以停歇的石頭,疾速滾下高高的台階。
那台階上也有他們特意準備刀刃碎片、鐵釘、荊棘。
鳴筝第二次見到白甯杭就是在她被撞下數千階台階的時刻。
女子滾到她腳邊,狼狽至極。
發髻淩亂,身上沾染了灰塵與落葉,白衣上映出深深淺淺的鮮血,在地上蜷縮了好久才動彈。
她艱難地坐起身,眉眼卻比鳴筝第一次見她時多了份穩重與内斂。
“鳴筝師姐?”
白甯杭眼睛一亮,乍然一彎,明媚得看不出将才被人欺辱過,她不顧渾身骨骼酸痛起身行禮。
鳴筝淡淡點頭,與她擦肩而過。
很多事,看見了也無需管,虛極宮是個弱肉強食的地方。
但心裡總有個地方惦記,鳴筝回首,瞧見白甯杭被一如雪男子扶起。
她還是笑着,仿佛忘記了自己的遭遇,滿不在乎地摘下那些刺入血肉裡的尖銳物體。
之後,鳴筝更是忙着紫薇關封印與搜查祭品鍊之一脈的下落,很少回宗門,也很少聽見白甯杭的消息。
直到某天,師尊傳信,需入妖界獵殺五頭修為五百年以上的妖獸,會有同門相助。
鳴筝沒有想到會是白甯杭。
“久違了,鳴筝師姐,師尊讓我聽你的。”白甯杭自來熟,十分自然地勾肩搭背,而鳴筝也沒有推開。
她的視線落在白甯杭腰間,那裡佩戴着象征仙聖關門弟子的符節。
鳴筝對此不覺得意外,一個能在被衆人欺淩的境地中笑出來的人,她有什麼做不到的?
心性堅韌,這是師尊選擇她的理由。
鳴筝自嘲一笑,是她看走了眼,還以為她是朽木,不曾想竟是梧桐。
然而,一絲惋惜萦繞在心間。
師尊仙聖的弟子分為親傳弟子與關門弟子,看似沒有區别,但在她師尊眼中,親傳弟子是雜役,而關門弟子意味着承受着她的試驗。
鳴筝記起那位名叫應玄的師兄,年少輕狂,恣意妄為,最後卻被仙聖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性情大變。
最後逃出虛極宮。
而這位白甯杭呢?她又會變成什麼模樣?
一年、三年、五年……
她和白甯杭的關系越來越熟絡,白甯杭也愈加優秀,優秀地讓人感到遙不可及,全科滿分,各種比試也是将曾經看不起她的同門盡數踩在腳下。
但她仍舊是那副笑眯眯無所謂的态度,時間似乎沒有改變她。
師尊似乎也沒有改變她。
如果不曾瞧見她在虛極宮下的鬼道場中如修羅般可怖的模樣,鳴筝會一直這樣認為。
“鳴筝,本尊這把新的兵器打造得如何?”
如何?
鳴筝沉默地看着場中的女子身如鬼魅,手刃怨氣沖天的亡靈,周身氣息混雜,既有靈氣又有妖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