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花刻金青琉璃玉樽倒映着洛挽垂睫的眸光,被棱角切割開來,細碎成一片珠粉。她手持着梵文書卷斜倚着美人榻,暖烘烘的殿内正缭繞着焚燒香料所出的薄霧,嗅起來沁人心脾,像是清水拂面的味道,又有淺淡的榴花香。玲珑棋盤上自己對弈的結果仍是死局,洛挽鬓角微濕,一目十行的梵文在她眼前如垂簾似的,看得清形狀,卻難看清細節。
而在桌案邊側垂着一卷羊皮卷,字迹蒼沉雜亂,梅子酒洇濕了大片,朱墨與酒混雜。
洛水東逝去,殘月映榴花。
青鳥銜春信,卿欲尋蒹葭。
欲挽洛神影,方知負春華。
濁浪掩盟誓,宮門鎖斷霞。
小春進來時,吓得臉色慘白連忙去收拾散落一地的酒壇。洛挽仄目一凝,阻止道:“做什麼?”
小春的手蓦然怔在中間,拿也不是,收回去也不是。洛挽鬓發半散,衣衫也淩亂極了,她手一松,那本梵經便落在了酒水上,沾濕了大半。洛挽輕輕嗤笑:“覺得本宮荒唐了?”
小春撲騰跪在地上叩首:“奴婢不敢!奴婢知道娘娘心裡不好受,可是娘娘也不該飲如此多酒啊!洛道長若是看到您現在的模樣,定是難過不已啊!”小春說着說着便哽咽出聲,淚水大顆大顆地打落在連帶着一起散落的羊皮卷上,将原本就模糊不清的字迹徹底掩蓋。
洛挽微微擡眉,天邊青山稀疏的樹被殘陽如血勾勒着枯槁的影,她眼裡淚光乍現,全然不似先前那樣端莊穩重。
醉意上頭,洛挽搖搖晃晃地站起身,雙手撐住桌沿依舊是身形踉跄,抽噎着被小春扶住。一主一奴皆是淚眼朦胧,洛挽哆哆嗦嗦地擡起手,指着那斜陽下的雲湧風起,問:“小春,你看....那是不是苦海的樣子。苦海無涯....苦海無涯啊....”
“咳咳咳咳咳——”洛挽劇烈地咳嗽起來,臉愈發漲紅。她擡袖捂住嘴掩蓋面,被打濕的睫毛沉重地耷拉下來,口腔裡滿是血的腥臭味,唯有鼻尖仍是榴花清水香。
“去....去....将爐子收起來。”
洛挽頹唐地跌坐在美人榻上,小春噙着淚去将殿中央的爐子收好,然而在瞧見那爐子時,小春卻詫異地合不上嘴。那爐子裡什麼也沒有,隻插上了三根香。而那三根香也沒有燃燒,那這香味從何而來。
洛挽将桌案上的所有物什推了下去,她已經有十年不曾再飲酒,如今大醉一場,卻仍然是未消去心中的愁。衛傾的臉浮現在眼前,是他年少時小狼崽一樣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氣模樣。再之後,洛挽伸手去摸,卻隻觸及到一團空氣。
“皇後娘娘。”
身後的聲音令洛挽愕然,她緊繃着身子,猛然回頭時,身着粗布藍袍頭戴綸巾的少女正攜着一籃子的榴花。
可是她看不清那少女的臉,洛挽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伸手想要去探。
最後,隻嘔出一口烏黑的血噴濺在早已經風化了的椒麻牆上。
“娘娘!娘娘!”
九霄樓随着夕陽徹底睡去也變得黯淡,揚起的經幡上寫着扶光看不懂的字。她看着沈栖音臉都已經紅腫,最終還是将她放了下來。
沈栖音冷哼一聲,誰知腳跟兒才一落地,整個人便頭昏腦脹地往扶光身上倒去。扶光沒有防備,兩個人就這樣直直栽倒在地。扶光的後腦勺重重地磕在了地闆上,頓時眼冒金星。沈栖音的下巴還砸在她鎖骨上,雙重的疼痛苦不堪言。
“沈栖音你這個混蛋!”
沈栖音咬緊牙關,倒立太久,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一般,乍一下毫無征兆地運轉起來,她如今力量盡失,所幸沒倒在地上。
沈栖音骨碌兩下翻過身仰躺在地毯上,顫巍巍地擡起自己的手臂。孱弱的身軀她還未習慣,若是方才直直砸在地上,隻怕是要昏迷好一陣。
風輕輕搖曳,吹動燭火的火星。、香灰輕飄飄落在沈栖音的眉宇,她翻掌,沒有血色的手心紋路也不再似從前那樣清晰。沈栖音本不想舊事重提,可封閉的情絲好似冰下的水依然在流動般。她隻能做到不讓它們再繼續生長,直到縱橫交錯成新的情根。而冰下泉無論怎麼湧動,在冰上也難以看清。
沈栖音疲憊地閉上眼,打算最後警告扶光一次:“不要以為孤喜歡你,你就可以為所欲為。”
扶光聞言“欸”了一聲,接着,沈栖音便聽見身邊人徒然起身。
撺撺掇掇——
腰腹處多出的重量讓沈栖音渾身一緊,像是被噬魂花咬了一口似的。她及時掩面,寬大的袖口上雜亂的花紋映在扶光眼裡。扶光慢條斯理地重新梳理發髻,蒼沉的大地已經落上一層薄薄的暗紫,像是魔族燭龍身上的鱗片。扶光輕啧,将沈栖音的手一把扯開。
猝不及防地讓雙眼溢滿光亮,沈栖音不自在地眯起眼。她極力在克制,額角青筋都明顯了許多。沈栖音拽住扶光的腰封,想要就此将她從身上扯下來。
扶光鐵打不動,甚至雙手掐住了沈栖音的腰。她的腰肢有舊傷,被她掐住時身體一顫,像是風中的楊柳,而沈栖音一向懂得忍痛。她咬住下唇,眼神裡也終于泛出了幾分薄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