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起來不太好?”陳以安詢問道。
是這時候啊,沒想到也被他忽略過去了。也許是因為以安太有安定感了。他注意到以安身上挂着的符咒,桃木劍背在身後。附近并未激起他的警告,但明顯的,空氣中有不符合這時間的潮濕水汽。
“是啊,頭突突的疼。”他笑道,“也許腦袋開了一個洞?!”
他想他的表現一定非常奇怪,憤怒的癫狂還在催促着。視線内都是真實的嗎?世界還會欺騙多久?等到非典型走馬燈過了,是不是馬上就催促死亡了?就像一個個幻覺誘導其順從的死亡,但不屈服的野獸撕開了獵物的喉嚨,終于開始填報肚子。
沒有嘲笑或是異樣,以安作為朋友是多麼令人舒緩,完美的穩定性格,傾聽着。但陳以安總是泰然自如,總是道其各有命數,他似乎從未懷疑過詭異,夜幕的由來。就像瞬間接受了。
“以安,你總說人生有命,富貴在天。如果我說我想殺了你,你會接受嗎?”
以安愣愣地歪頭,極其不解:“不建議你這麼做。我會反抗的。”
“哈哈哈!”賀淵自己也不知道在笑什麼,他拍拍對方的肩膀,又道:“那如果我想捅破天空呢?”
陳以安認真地想,開口道:“師傅不太贊成。”
賀淵搖頭,他自己已經有了答案。
再一眨眼,是那條巷子。
隻是,他在巷子外的酒館。而時間,看着那牆頭的血,屍體,他想正是第二天早上。
“巷子裡的彌賽亞!”有人高談着“怪談”,啧啧贊歎,“瞧啊!死了一巷子!”
他無趣地踢開凳子,酒館的人在吵吵嚷嚷。賀淵卻不在乎,大大咧咧坐在了那群談論的人身邊。
“哈哈哈!哪來的沒斷奶的崽子!”他們哄笑着,一個胡渣滿面的男人走過來,撸着袖子,一拳砸過來。賀淵看也不看掠過了拳頭,向上一抓抓住了對方的小臂,一拳重重砸在對方肚子。又是迅速地握住了對方因為痛苦張開的手指。
“咔嚓!”對方手指骨折了。
賀淵不會什麼厲害的招數,他的優點便是力氣大。足夠把人手指掰骨折。
“Now,說說?”賀淵冷眼看着他。
周圍的人頓時鴉雀無聲。在失落之地,不能小瞧任何人。果決并且狠斷的人,更不該招惹。
賀淵由此知曉了來龍去脈。在昨天慘絕人寰的事件發生後,小巷裡一片寂靜,唯有一個孩子出了小巷。他們聲稱這是新的怪談“巷子裡的彌賽亞”。
話已至此,賀淵率先離開,坐在調酒前桌。
酒保送來一杯酒:“冷面小帥哥,一杯shot,請。”
賀淵思考着,一口氣喝下去。
“好!”酒保贊歎道,“夠豪氣!”
大男人的汗臭味,外界飄來腐爛的惡臭味,吵鬧的,喧嘩的。他不由内心笑,笑那些傻子把怪談放在了一個孩子身上。但也因此才後續逃過一劫?更高的知道真相根本不在乎,低等的稍微畏懼不願以命試探。
賀淵開始懷念了,懷念孤兒院,懷念大學,懷念他在乎的人。
他走出門,直視着太陽感到了眼睛的刺痛。它像是在警告,黑色斑點密密麻麻,疼痛地似是刺破了眼球,血滴落下來。但賀淵沒移開眼睛。
一瞬間,世界黑了下來。
黑色不是因為刺瞎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球還在灼燒,然而周圍聲音,色彩全部消散了。
瞧吧!你如此折騰,又是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為了再次回來活着的可能性!為了再次向世界宣告!因其不甘心!
在他死後他終于能坦率地嘶吼出聲。他咆哮,怒吼,大聲而憤!而漆黑的空間裡,遍布了那條小巷。不需要黑貓的幫助了,他将眼前擋路的屍體扯下來扔開,一步一步向着巷子外走去。
無端的憤怒總是在燃燒。
而他厭惡起來,盡管那他心知肚明。
人和人的差距如此明顯,從出生開始,幸福便與一些人絕緣了。有人一開始便體驗活着,而有人隻能在追求活着的路上跌跌撞撞。失蹤的孩子,死去的窮人,無聲的交易,緘默的法則。新區是被抛棄之地,新區的人隻會笑它為失落亡城,卻不會笑新老區的區别。
而怪誕,或者現在叫詭異了。在新區無人不知,在邊城内無人知曉。邊牆内保護的如同羔羊,而邊牆外的人隻能祈禱雇傭兵的任務涉及到威脅他們自己的怪物。
多麼諷刺。
母親便是那其中的一員,帶着他的孩子被抛棄在外。而父親,卻能回到邊牆内,被法律保護。
一個抛妻棄子的人,被保護着!而那些巷子裡的孩童死了也不會被記得!不會有人去查探!
一切的規則,一切的限制,一切憤怒于世界禁锢,此刻都化作了痛苦。
但老者安撫他,告訴他,世界總會好起來。為此,他願意出去看看。
賀淵也不是沒見過曾經的幸福,世界的和平。龍國本該永遠是那樣的魅力,而不是禁锢在一角,用着邊牆将人分割。
如果世界本該越來越好,究竟是什麼限制了它?破壞了它?
是詭異嗎?是人嗎?是天?是命?
他曾還沒明白,他曾沉溺在簡單而普通的幸福中,活又活得不光明磊落,死也死的盡數不光彩。但現在他明白了,死亡帶給了他恍然大悟的感知,得以窺見一角那虛假的景象。
他忽然意識到,人不該對着災難而劃分三六九,但規則在此上提前下達了審判。
為此,他不甘心。
傾盆暴雨,凍得人發抖。眼前似是有些許光亮,那是一扇門,賀淵向前走去。
若是死亡是如此綿長可笑的記憶,他從不會去懷念,那些未盡的遺憾。賀淵冷漠地想。做出了選擇便是選擇,人應當承擔其後果。但賀淵想,他的心髒還未完全停止跳動,野獸的嚎叫刺耳萬分。他隻是憤怒那麼久之後自己才想明白。
一隻眼睛在阻止他,告訴他留下來!多麼美好的世界!
他挖下了那隻眼睛,踩碎在地。
一隻腿在拖累着,挽留他留下來!人應當為追求活的更好!
他砍下了那隻腿,恍如一個幽靈飄在半空。
他最終站在門前。
他低頭,半透明的手臂流淌過紫色的液體,它們逆流而上,沖向了賀淵看不見的面部。裸露的胸骨盤根錯雜,内髒處塞滿了黑色的土塊,坑坑窪窪。賀淵還想看看自己的臉和腿,但都失敗了。他能感知到腿的存在,卻觸碰不到那裡。
但賀淵不在乎了,他隻贊成自我認可的活着。他所憤怒于可笑的逃避,世界虛僞的表皮,規則的不合理,死亡如此輕易而自我的不甘心,太多太多了。
【甯可失去百體中的一體,不叫全身丢在地獄裡】
賀淵推開了門。
霎那間,黑色的空間晃過流光,星星點點在狂風中狂嘯而過。
荒漠的原野,天上倒懸的海洋。破舊的小木屋便在不遠處,微小如同玩具,輕輕一撚,便會徹底潰散。感知不到手腳,陰冷的風吹過軀殼。賀淵眺望着光芒新升起的遠方,遙遠城堡的廢墟,耳邊呼嘯而過刺耳的軌道聲,看不見的列車從天空與海洋中穿梭而過。
而賀淵擡起手臂,撞開了門。頓時!熾熱的焰火撲面而來!他聞見燒焦的氣味,紫色的火焰蜂擁而來,包繞之上。劇烈的痛苦迫使他發出不似人般的嘶吼。
“咔哒。”他閉上的眼看見全黑的視線裡,血紅的耳墜摔在地上,碎裂。閃亮的寶石瞬間熄滅。
而賀淵,不假思索向前撕開火焰,握住了面前的斧頭。
他站起來,擡手,一斧頭向狼頭劈下!
白光一閃,切紙片一樣,狼頭和脖子,上面和下面分離,咕噜噜滾落。失去操縱的身體還沒有放下手臂的力量,紀晴夏愣愣地看着斧頭又落下,幹淨利落劈開抓住他喉嚨的手臂。一聲響,疤眼失去頭顱和手臂的身體倒下。那模糊的人影又一根一根把死後僵硬的手指扒開,紀晴夏終于獲得呼吸。
他咳嗽着,大口呼吸,咳出一點點血沫。但他顧不上。
他掙紮地起來,賀淵扶住了他,一手拿着的斧頭上,紫色的火焰搖曳着。但他顧不上。
他猛地發力抓住了對方肩膀,熱淚盈眶,看着對方的半張臉詭異妖豔的黑紫色紋路遍布,對方的眼裡深紫色藏于底片。但他顧不上。
賀淵使勁閉了閉眼,伸手把血抹開,還沒開口确定,紀晴夏先一步抱住他:“天啊!我以為你死定了!你不知道有多恐怖,你死的時候!”
“我!我還在想是不是都是我的錯誤!我應該先排查!我身上玉镯應該先給你,你比我有戰鬥力,這麼危險的地方我不該…我…我殺死了他,但他好像又活了…”他說着說着好一會沒聲了,賀淵有些不知所措地抱住他。明明是他死而複生,面前的人看起來更緊張。
在蘇醒後第一眼,他看見那死人臉部長出毛發,變成狼頭,僵硬地站起來。紀晴夏背對着他,拿着槍,好似沉溺于悲傷,沒有發現詐屍的動靜。為此,喉嚨間發出嘶鳴,野獸的嚎叫刺激地他清醒。隻有身體反應,他抓住了斧頭,燃起火焰,殺死了面前的狼人。
“你…你怎麼活過來的,還有那個火焰!”紀晴夏好似終于想起來,結束擁抱,不停擦着眼淚。
賀淵也不确定了,他下意識摸了摸耳墜,卻發現耳墜不知何時碎裂了:“我也不知道。”
“不管怎樣,你活着就好。你看,這個惡心的家夥都能詐屍,你也能。”紀晴夏看着貼紙,破涕為笑。
“活寶瞎說什麼,别把我和他比,晦氣。”賀淵挑眉,先一步把貓抱起來,撫摸幾下。小黑舔舔他的手指,沒有動彈。
“我們趕緊出去。”賀淵低低說着,他垂下眸子。
他想,但至少在現在,他創造出了選擇,選擇從地獄裡回來再次向世界發出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