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向門外探去,此刻賀淵讓紀晴夏抱好貓,獨自一人提握好斧頭,走在前方。地底的人類建築隻是簡單粗略地挖出了通道,挂上了無保險的白熾燈,鋪上了磚頭。每過一個路口,四通八達的通道口架起形似舊時礦坑的支架。賀淵放緩了腳步,有意地在路過的路口留下标記。他将小的碎石塊堆疊,靠緊牆壁左側。
顯然,賀淵擔心再一次的鬼打牆。
紀晴夏跟着他,懷中的黑貓呼噜呼噜地小聲發動“引擎”,他安撫地一下一下順毛。時間似是拉的漫長,看着手機上的時間9:40pm.,依舊處于無信号,紀晴夏意識到自己已經被困在這裡接近兩小時了。
這可不太妙。他皺眉,拾起衣袖聞了聞,頗有一種自己在垃圾裡面腌入味的感覺。
他奄奄地看了眼前面認真找路的賀淵,凝視着對方都沒意識到的紋路亮的發光。那些紋路像是瓷器打碎後重新修複的金紋,紫色火焰微微閃耀翻滾着藏匿于其中。
他回憶起那千鈞一發之際。
“賀淵!賀淵!”紀晴夏徒勞地喊着,他抓住賀淵倒下的身軀,拖着要躲入工作台後面。子彈乒乒乓乓的聲音就在耳邊,一次次撞擊着身上的保護罩。如果沒有護身的玉镯,敵人到來的時候,連續射出的子彈瞬間就可以要他的命。
他驚恐地盯着賀淵的臉,那張臉死前還眉頭緊皺,咬緊牙關,怒目而視,呈現憤怒。現在該怎麼辦,賀淵死了!腦裡一團亂麻。他感覺自己牙齒在打顫,抓緊賀淵衣服的手在發抖。
子彈聲停止了,來人一身健壯的肌肉,滿臉胡茬,一隻眼睛周圍有着燙傷的疤痕。疤眼吐了口唾沫,眼睛裡充斥着陰冷沖他笑:“怎麼?哪來的老鼠?還沒做剝皮?”
紀晴夏抱緊賀淵上身,突然想起什麼從包裡取出一張貼紙,拍在額頭子彈透過的洞上。這并不是什麼救命的貼紙,紀晴夏隻是混沌地貼上那洞口,仿佛就此看不見死亡的真相。鮮血濺在他手上,恍惚間,他好似處于廢棄的角落,手中的軀殼早已化作腐爛的屍體,惡臭漫天。
“喵!”凄厲貓叫聲,紀晴夏下意識擡頭,小黑的身影唰地撲上去,一雙貓爪對準了對方的眼睛。
“死貓!”疤眼尖叫一聲,四條血痕抓傷在左眼睛上,從眉間直沖臉頰。那條陳舊的傷口撕開,眼前一片猩紅。鮮血激怒了他,一掄槍杆,小黑悶聲倒在地上。他怒吼着,穿着靴子的大腳如陰影而來,硬生生踩踏在小黑的後腿部位。
“喵!”小黑隻來得及慘叫一聲,後腿癱瘓,他吃力地扭轉着身子,受困于癱瘓的疼痛,一點點向前挪動。疤眼從容不迫抹一下眼上的血,一口黃牙大呲着,槍口移動向了小黑。“死貓,果然沒一個貓該活!”他說着,又是一腳踹上去,不是瞄準小黑的頭部,而是那受傷的後腿。貓毛飛舞,看不見鮮血,小黑徒勞揮舞着前肢,慘叫一聲,聲音明顯弱了下去。
紀晴夏近乎聽見自己在尖叫,白紋槍沖着對方射擊!疤眼瞬間撲倒在地,子彈堪堪擊中一隻肩膀!他睜開那隻貓抓傷的眼睛,鮮血淋淋刺激了他。“砰砰砰!”一顆顆子彈直直打在防護罩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恰在這時,白紋槍發出清脆的咔哒聲。紀晴夏吞咽了口口水,翻開彈夾竟是沒子彈了!
“呸!有錢人哈!”疤眼盯着紀晴夏右手上的玉镯,竟是判斷出來這是一個詭具,“但是那玉镯使用靈力,你又有多少靈力?而且,你沒子彈了吧?”
我得冷靜下來,冷靜下來!紀晴夏不受控制的張着嘴,難以從鼻孔正常呼吸。他感覺到窒息感,喉嚨強烈的酸澀感沖上腦門,顴骨感到了疼痛,手上滿是溫熱的血。他從不帶多餘的子彈,對于詭異那沒用,而歹徒又怎麼輕易遇上!紀晴夏對自己感到了些許憎恨,一向不失手的槍械這次隻命中了一次,還把子彈浪費完了。
我該再早一點行動,再早一步,提前發現了然後上報,那樣一切都不會發生!賀淵死了!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麼死了!我的室友!我的朋友!腦中名為“後悔”的弦顫抖着,紀晴夏緩緩放下賀淵逐漸冰冷的屍體,緩慢站起來,抓起了賀淵手邊的斧頭。
“怎麼,你還想給他報仇?”疤眼露出一個不寒而栗的笑。他也不拿槍了,随手放在旁邊,活動了下脖頸和手腕,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燈照着他背後,投放下長長的影子。紀晴夏喘息着,吞咽了一口口水,雙手拽緊斧頭舉起,不敢眨眼。疤眼看得見他的手臂顫抖,沒經過訓練的身軀握不緊那柄斧頭,他嘲笑一聲。但他忽略那雙閃亮的眼睛,隐沒的殺意。
一聲暴呵!疤眼猛大踏步上前,紀晴夏下意識掄起斧頭砸下。卻見疤眼側身一個手臂架住斧柄,另一隻手握拳,重重打向紀晴夏腹部!玉镯迅速亮起,挨下那一拳。疤眼不意外,左手攔截斧頭的手臂拽着斧頭向前一扯奪過來,扔飛。膝腿卡住他胸脯,兩手小臂錘在他背上!玉镯閃爍了幾下不亮了,紀晴夏伸手去扯疤眼的衣袖,隻摸到了背部衣料。于是疤眼拽住了他的後頸衣服,扯起他的身子,又一拳重重打中了他的腹部!
頓時,紀晴夏不受控制吐出口氣,眼前一片密密麻麻斑黑籠罩!咚!他倒在地上,蜷縮起身子,抱緊了腹部。
“哈哈哈!”疤眼攤開手,嘲笑道,“你們富人就是養尊處優,哪知道我們窮人的苦?每天幹活,還要被勒索,如果實力不夠就會在巷子裡面活活打死!”
“我們就像陰溝裡的老鼠苟延殘喘。而現在,你就像我們一樣了。瞧瞧啊,你現在多麼可笑。”疤眼笑着,蹲下身,欣賞着對方痛苦的表情。
“咳咳咳,”紀晴夏睜開一隻眼睛,痛苦地說道,“看樣子你承認你是隻老鼠了…”
又是一腳!紀晴夏翻滾着撞到了櫃子邊。
“你,還有你該死的貓!得為打擾我的工作付出代價。”疤眼看也不看一眼那邊賀淵的屍體,拖拽着紀晴夏的腳踝,扯着拖向門口。紀晴夏捂住後腦門,全身像是散架,他吃力地想起身,試了幾次,腹部傳來絞痛,都沒成功。疤眼拖着他來到門口,卻發現黑貓不見了。“嗯?那隻死貓呢?”
他放下紀晴夏的腳,看着血迹沿着前往門外,挑眉笑着道:“竟然還能跑?貓果然是不聽話的生物。”
紀晴夏打斷道,“懦弱的老鼠也就隻會嘲笑更弱者了。”
疤眼原本想要出門的腳步一頓,看向原本扔在一旁地上的槍,準備走過去拿:“我改主意了,你這嘴讓我心煩!”
他剛剛邁出去一步,轟然間,眼前一黑!麻痹的電流讓他吃痛的叫出聲,他僵硬地站着,瞳孔死死盯着槍。
“咳咳咳,我一直在等…”紀晴夏拖着身子站起來,按着從褲兜裡拿出的按鈕,搖晃一下,奔着槍跑去。他飛撲過去,抓起了屬于對方手/槍,在地上打個滾,瞄準了疤眼。他呼吸不暢,胸腔火辣辣地疼痛,他的手此刻穩定而飛速,瞄準的準心瞬移向對方心髒。紀晴夏的聲音有些顫抖,此刻他竟分不清是什麼原因:“因為我就隻有一個麻痹的小玩意,而你隻能眼睜睜看着你自己的死亡…”
疤眼隻能瞪大眼睛,他張開着嘴巴,卻不能說話,鮮血還在從他傷口滴落,臉上的肌肉緊繃。紀晴夏不停說話,即使喉嚨間充斥鐵鏽味,他像是喃喃自語緩解自己的緊張,又好似在向誰解釋什麼:“你是個瘋子,我身上受傷了,這裡沒有監控。麻痹之後你會殺我,而我可能反抗不了。我是自我防衛…”
“砰!”在疤眼眼睛眨了眨那一瞬間,他扣動了扳機!血從對方胸口流淌而出,染紅了地闆。
紀晴夏猛地跳起來,短暫忘記了疼痛,看着倒在血泊裡的兩個人,門外一隻貓。他渾身上下都是血,鼻間酸澀,血腥味嗆得咳嗽不止。
紀晴夏搖搖晃晃走到門外,抱起了小黑。小黑微弱地喘息着,眯着兩隻綠眼睛,水盈盈,好似流淚。貓也會流淚嗎?紀晴夏感到胸口發苦,他抱緊了黑貓,眼前一片模糊。淚水控制不住流下,聲帶發不出聲。
他明白他帶不走賀淵的屍體,他抱不動,他隻能趕緊帶小黑去療傷,然後上報。讓專業人員過來檢查。我為什麼啟動沒有殺傷性詭具,先一步殺了對方?腦子裡嗡嗡作響,紀晴夏下意識回頭想看看賀淵。
光線被擋住了。意識到這一點時候,他沒反應過來。
一隻碩大的狼頭,左眼睛上有貓的抓痕,穿着疤眼的衣服,胸口噴湧着鮮血。他站在紀晴夏身後,打斷了開槍,槍飛出去撞在牆上。兩隻大手伸手抓住了紀晴夏的脖子,提了起來。紀晴夏雙手抓住疤眼有力的手臂,黑貓落在地上,虛弱地嘶吼着。眼前完全黑了下去,什麼都聽不見了,紀晴夏的靈力儲備發出幹涸的警報,溫潤的玉镯輕微碎裂。
我要死了。那一瞬間,他恐懼于死亡。
直到紫色的火焰燃起,他才得救。千鈞一發之際,賀淵死而複生,就像從地獄裡走出。
“賀淵?”在錯綜複雜如同迷宮的通道裡再一次回到岔路口,紀晴夏難以忍受無聲的寂靜。他的思緒不單飄到賀淵的死,自己的瀕死,還因為這死寂想起來一開始劈開鎖的“賀淵”。
他無法理解那個“賀淵”身上的感知,遺憾于沒有用靈視去觀測。而現在,當死而複生的賀淵安靜地不再說話,紀晴夏卻在這種微妙的氛圍裡感受到了相似性。
他打破了寂靜,笑嘻嘻地道:“小黃鴨貼紙加一分!”
“你是洗澡還要小黃鴨的小屁孩嗎。”賀淵一愣,想起頭頂還頂着一個小貼紙。他不由分說想扯下,被紀晴夏攔下來了。貼紙周圍略微有些凹陷,結結實實擋住了可怕的傷口。
“喂!小黃鴨超可愛的!”紀晴夏開口道,他認真地說,“這是置換子彈的魔術~”
身前的賀淵沒吭聲,微微颔首還是沒撕下來。紀晴夏抿嘴,他單純不願意看見那個傷口。即使死而複生了,或許傷口也奇妙的消失了,但他還是恐懼于撕下,仿佛看見對方死亡那一瞬間。
紀晴夏轉移話題問道:“冒昧問一下,你真的沒有雙胞胎嗎?”
賀淵轉頭過來,臉上無語:“我怎麼可能有。”
“但我在之前确實看見過你,一模一樣。如果不是你自己,也不是雙胞胎,那麼那又是誰?”紀晴夏疑惑的問,這件事情太過古怪,仔細想來變得蹊跷。
根據賀淵說的,7點過,黑貓率先找上的是他,通過坑洞進入了此地。随後紀晴夏發現了小黑,追着到達封印門口,碰見了陳以安。
“以安?”賀淵詫異地問。
紀晴夏信心滿滿地道:“是的,陳以安恐怕是官方有聯系的靈力者,他身上的符咒還是真的能發動,恐怕不是異能者也是某地的傳人。”
紀晴夏繼續說,就在他們兩人互相隐瞞的時候,“賀淵”出場了,二話不說,幹淨利落劈開了封印鎖。這時候又有保安循聲而來,紀晴夏讓陳以安别輕舉妄動自己就沖了進來。但紀晴夏隐瞞了他被吓到的出糗事。
“你不知道那個你看着多糟糕!”紀晴夏感慨道,“為什麼陳以安沒發現問題呢?”
說罷,他突然反應過來,道:“陳以安那時候也畏手畏腳,感覺他在忌憚什麼?”
賀淵聽着描述,卻是想起死後模糊而混亂的場景。他摸着碎裂的耳墜,總覺得這其中有些關聯。他浮躁道:“那個小黑也不一定是小黑。”
紀晴夏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回答,摸摸貓頭,迎來了小黑不滿的一巴掌,沒伸爪子。
“在我眼裡,它像是一團火焰燃燒着的貓。”賀淵解釋道,略過恐怖的場景講述小巷的事情,“我以前...被它幫過,因此呼喚的時候我便去了。”
“哇哦!男神不愧是男神!”紀晴夏樂呵呵地道,撓撓玄貓的下巴,小黑不滿地發出叫聲。但貓語誰也聽不懂,兩個大男人對另一隻“火焰小黑”又是讨論出了另一隻“小黑”的結論。
“這樣一來,感覺小黑,我抱的這隻,隻是為了把我和以安碰上,注意封印問題。但是那隻你遇見的‘小黑’,完全不屬于貓的範疇了,他或許更像一種靈寵,用靈力幻化的,故意把你坑進來,為了某種目的。”紀晴夏分析着,對于那個“賀淵”,他遲疑了下又說,“他,那個‘賀淵’,故意出現在我和陳以安面前,也是為了某種目的把我帶下來。如果這兩位有聯系,他究竟是讓我下來幫你,還是打算一網打盡?”
賀淵也不明白,這一路過于兇險,兩個大學生誤打誤撞直接突入邪、教總部,所幸就遇見一個有自主意識的敵人。如果他們的目的是幫忙,為什麼不出面?如果是敵人,為什麼現在又任由他們在這裡探索?
他甚至上演了一番死而複生。是了,死而複生。賀淵猛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這近乎讓他手腳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