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疏平常的下午,咖啡廳裡。紀晴夏招呼着,服務員拿起小蛋糕的盤子就依次放下。賀淵眨眼,瞬間意識到紀晴夏的老毛病又犯了。有錢任性,不提前說好就送東西。賀淵把小蛋糕毫不猶豫推回給紀晴夏。
“紀晴夏。”封四辰出聲,對紀晴夏擅自動作感到頭疼。所幸這次不是一人一個小蛋糕,而是隻有一個大的抹茶松餅和一個小蛋糕。
紀晴夏咳嗽一聲,慌忙把小蛋糕推回去:“诶!我沒說全買單!這家的抹茶松餅超級棒,大家都嘗嘗,提前給四辰過生日。”
他俏皮地笑:“要是你們都不吃我可全吃完了!美食萬歲!”
封四辰看着他笑了下,喝着自己點的蘋果肉桂咖啡。是了,今日抽空,舍友們聽說他在這,便過來提前祝福他的生日。但總歸成年生日這個大事還沒到,探讨着幾人又聊起搶課,說着最近的日常。
“插班生林重山好嚣張!”紀晴夏在座位前,情緒激動地比劃手勢,“他輔導員都多次警告了,卻還是不聽勸。美女姐姐簡直傷心透頂!”
方烨被擠着坐最裡面,靠着玻璃窗,一小口一小口吃下千層蛋糕。賀淵對紀晴夏的吐槽沒有評價,隻是皺眉。陳以安翻閱手機,望着手機屏幕上的搜索界面,仔細思考。說完這話的紀晴夏偏頭看過去,笑出聲拍着他的肩膀:“诶呀!以安你竟然在搜生日祝福,本人就在這呢!”
封四辰抿口咖啡,矜持地放下,看着陳以安呼出口氣。對方一身熟悉的服裝,這個季節戴着熱的圍巾披在肩膀上,他被戳破偷偷的準備,臉有些紅地不知所措:“我,我不知道怎麼...”
“以安以前生日呢?”封四辰笑着詢問,他放松地靠着椅背。
陳以安搖頭,卻是說出意料之外的話:“我以前生日沒有蛋糕和祝福。”
衆人皆是一愣。
陳以安好似不明白為什麼安靜下來,匆匆解釋:“師傅和家裡人都很忙。十八歲生日師傅還是給我送了禮物。是一個小蛋糕,覆盆子蛋糕,很好吃。”
果然,陳以安的家裡不同尋常。封四辰暗自想着,說着自己的理解:“總有一些紀念意義的日子必須慶祝。18歲成年,就像是一個宣告禮。”
“沒錯!”紀晴夏興奮道,“所以我可是給你們都準備好了大禮!今天晚上四辰沒空,明天生日補上一塊去酒館嗨!”
封四辰頗為無奈地看着對方,早在最近他便發現對方鬼鬼祟祟,原來是去準備禮物了嗎。他拾起淺淺的笑容,若要說寝室裡的小動作,瞞不住他。方烨和賀淵一塊,似乎是紀晴夏的馊主意,去買了整人道具,就藏在床闆底下。黎白在偷偷摸摸搞波大的,介于封四辰自己并不喜歡出名,興許又是讓人變相社死的混蛋主義。隻有陳以安,快到了生日才想起來至少該找點網絡祝福,笨拙卻不讨厭。
“哈!說起來還沒見識過你的酒量,成年局不會一杯就倒吧~”他安靜地喝着咖啡,無視了黎白的挑釁。
可惜很抱歉,封四辰默默在心中道歉,我的生日并非明日,而是今天。我撒謊了。
他表露着輕松和笑容,眼前的幾人,熟悉的動作,好似一向如此。時間逐漸流逝,停留在此地的舍友必須前去上課。
今日的生日,或許是個劫難。封四辰透過咖啡廳前的落地窗,對着一同走在外面還鬧成一團,搶蛋糕的舍友們揮手再見。最終那些影子消失在街道一邊,夕陽正逐漸下墜。
母親在家,晚上還等着,4年前的也許隻是胡言亂語。他平靜地想。四年前,14歲生日母親接了一通電話通告了父親的車禍。貨車失控,當場身亡。當我接回哭的昏死的母親,點起蠟燭,獨自許下願望:我希望我能一直活下去照顧好母親。
但在許願的時候,蠟燭被風吹滅了,母親坐在桌子另一頭喃喃道: “四辰,四辰…”
她抓住我的手,漆黑一片。我卻看她背後有什麼更深的,黑色的東西在湧動。 “四辰…”母親閉上眼睛,神态恍若憐憫, “你也會死去的,在18歲的時候…”
那時候母親拽住的手生疼,宛如這是一個不可破解詛咒。
“叮鈴鈴——”
“叮鈴鈴——”肩膀猛地被拍了一下,封四辰回過神來。店長指着不斷震動的手機,問: “怎麼了?電話不接在這裡愣着。”封四辰瞄了一眼電話上面的,明晃晃寫着“媽”來電的屏幕。店長放下拉花的咖啡,欣賞般看看自己的傑作,又道: “年輕人可别和自己家人置氣啊。”封四辰無奈搖搖頭,他眉目鋒銳,碎發和棕榈色眼框堪堪遮住其銳氣。但在他評價時,又顯得有些苛刻: “拉花不錯,但奶泡差了。”
說罷,他笑了一下,沖破了一瞬間尴尬的氛圍: “幫我放在這吧,我出去接個電話。”說着他拿起手機,出門接通了視頻電話。
“喂?媽?”
母親主動打電話,是自從悲劇後發生以來少見的。不由自主的,封四辰有些高興。四年以來,他也有懷疑過當年的事件。一個下坡,大道的岔路口,走了幾年的路都沒有貨車經過,偏偏那一天貨車司機換了路,疲勞駕駛,最後無人生還。悲劇釀成後,母親變得少言寡語,經常呆在自己家裡,依靠着往年工作節省下來的錢财生活。少年的他瞞着母親四處奔走,先後尋找了警察和親戚,毫無所獲。之後他和母親相依為命。
那是一場意外,他對自己說,如同說服自己對母親不正常的表現視而不見。14歲許願的時候,母親對着他最愛的孩子說——你會在18歲時死去,如此笃定,重複,宛如詛咒。
屏幕裡的母親穿着深藍色禮服,尾裙仿佛星星點點閃爍着的夜空。她頭戴白色紗帽,珍珠項鍊襯出皮膚的白,那是太久沒曬太陽不正常的顔色。她甚至用上了許久未用的化妝品,遮住了憔悴的面容,顯得生動一些。
“四辰,媽媽愛你。”屏幕裡的母親開口着,突如襲來的直球讓封四辰一怔。他有些不好意思想要回應,卻又聽耳邊的低語:“今天是你生日,你會就此死去。”
“媽?”封四辰不确定地又喊了一聲。兩邊的太陽穴感到頭痛,而母親明明沒有開口,聲音是從哪來的?是幻聽?最近壓力大了嗎?
“四辰?”母親坐在凳子上,擡眼看向鏡頭,溫柔地笑着, “今天是你成年日,按理來說家裡面應該擺宴席,去邀請你的那些同學朋友們。媽這邊也想過不用這麼麻煩,就拉些親戚。”她十指交叉放于前膝, “但媽這邊人緣不好,你父親…那邊都是些遠房。到頭來打扮好自己,我好像也隻能拿出個蛋糕,不能給你個熱熱鬧鬧的生日。”
“媽,”封四辰輕快地回應, “我在高中沒有什麼特别好的朋友,家裡太亂了也不适合邀請别人。成年禮也是一個生日罷了,我去買點小菜,晚上帶回來。我們好好吃一頓晚餐,切個蛋糕就好了。”
母親低着頭聽着話語,一下一下點着頭。
黃昏的光灑在臉龐,夕陽的溫暖恍惚間捎上心房,封四辰倚靠在門旁的柱子,專注地盯着手機裡的人,有一茬沒一茬的聊着高考後的事情。
“媽,我自己填報好志願,這點不用操心,我很有把握。之後會去打工賺錢,等有錢了我們就搬個房子,老房子周圍治安不是特别好,我帶你去外面多看看。你瞧…”封四辰舉起手機,天邊晚霞正好,火燒雲蔓延,一番美景。
他想起一些許久以前的事情,父親還在的時候一家人天氣好的時候就在陽台吃飯,看看太陽緩慢落下的時候。那時候還沒有“夜幕”,也沒有“三月暴/亂”。但即便如此艱難的日子過去了,一家人還是因為意外天人永隔。
忽然間,封四辰看見了什麼,瞳孔微縮。
“媽!”顧不上咖啡店裡一口未動的咖啡,他提起一旁包奔跑起來。
為什麼?為什麼!他眼尖看着,視頻中的母親仿佛安睡下來,漆黑的影子從她的腳底緩慢延伸。他奔跑着,沖向無止盡的街道。天邊烏雲密布,暗沉沉的天空已然壓來。樹木、人群、重複的店面,灰撲撲的牆壁在左側一直未動,遠處的高樓打着大燈,從未靠近。
仿佛某種預兆,一聲聲敲擊着封四辰的耳邊。他咬牙,混沌的腦子無端痛苦。甩手間,肌肉記憶握住了憑空出現的無銘。
“叮鈴鈴——”母親的電話?一個愣神他停住腳步。不可能,手機在奔跑途中自動關機。
“叮鈴鈴——”
誰的電話?彩鈴和母親的一模一樣…
“叮鈴鈴——”封四辰捏緊了長刀,無銘身上傳來的冰冷令他毛骨悚然。就像有一雙陰冷的手,貼着皮膚摸向了脖頸。他感到記憶有了一層白茫茫的光,切割開母親和自己。
發生了什麼!他彷徨而無措,向着烏雲的天空看去。飛鳥懸停在電線杆旁,樹葉上的露珠落下,滴在縫隙的磚面上。鍛煉的老人停下揮舞鞭子,陀螺還不停地旋轉。
是夢境。他渾渾噩噩地想,向前走去,漆黑的無光之夜已然覆蓋滿天。
是夢的話,是夢,得醒來,醒來!他擡頭,一眼看向高樓奔跑而去。從高樓上跳下去!他目光閃爍,一晃而過尖銳的耳鳴,疼地踉跄一下扶住牆壁。再次看去,竟然是幸福小區。他與母親的家。
他看一眼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燈光閃爍,此刻夜市開啟,但居民樓有些已經睡了。封四辰走到小區門口,提着長刀無銘,一步步走去。
“小夥子今天又去玩了?怎麼樣啊?”門衛幫着開門笑着問道。
“虧大發了。”封四辰晃了晃腦袋,一點好處都沒撈着,他笑道,“一個不認識的陌生人打斷了我的計劃,而且我還被他仇家揍的不輕。”
“喲!這小夥子欠錢了?”門衛哈哈大笑。
封四辰捏了捏疼痛的斜方肌,咬牙切齒道:“我看是!一個窮鬼!被追着讨債,這次他也欠我一債!”
“诶唷,我看你這次确實有事情,這麼晚回來。”門衛說着送了他一瓶可樂,“今天十八了是吧!成年喽!小子!”
十八…封四辰接過可樂禮貌道謝,一時間腦裡卻混亂繁雜。門衛和我記憶一樣,無視了無銘,這裡是夢還是環境?不,什麼時候被幹擾了?不認識的陌生人,在說道這個話時,太陽穴的神經突突暴起,似是潛意識裡對此人的印象在發出抗議。
刀片般尖銳的刺痛劃過手掌,他低頭,看見左手的虎口開裂,血液流淌。
母親還在等我!一陣清明,他執着地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