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鄉境間】凝固的沉默與無聲的暗流中,封四辰率先起身。他動作幹脆利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試探與對峙從未發生。
“告辭。”聲音平淡,聽不出情緒,隻對蕭九珑與江厭離微微颔首,便轉身向外走去。黎白和陳以安立刻緊随其後,如同兩片被風暴卷離的葉子,逃離了那令人窒息的領域。
當身後那垂挂着銅綠風鈴的月洞門光影一陣扭曲,最終徹底消失在感知中,冰冷的夜風夾雜着集訓營特有的、混合着塵土和金屬的味道撲面而來,三人才仿佛真正回到了現實世界,緊繃的神經稍稍松懈。
此刻黎白忍不住開口,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他們可真有耐心恐吓。那個姓蕭的女人,還有那個裝模作樣的紳士。”
封四辰步伐未停,側臉在昏暗路燈下顯得有些模糊。他語氣平淡卻不刻闆,像是日常分析一份戰術報告:“蕭家正值重建期,百廢待興。她需要一把足夠鋒利、能精準命中目标要害的‘槍’。”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黎白,又掠過陳以安:“也需要能穩固家族根基、填補漏洞的‘磚石’。她在利用一切可用的關系網,試圖将潛在的力量,無論是個體還是家族背景,都編織進她的同盟體系。簡單來說,綁人上船。”
“哼,算盤打得倒響。”黎白嗤之以鼻,随即又想到什麼,目光盯住封四辰挺拔的背影,“你呢?剛才那番話……你真不認識那個什麼‘影牙’聶烽?還有那隻貓!”
他追問着,語氣裡充滿探究和急切:“它到底怎麼回事?小黑為什麼能進入結界,精準找到你。”
封四辰的腳步終于停下來。他轉過身,路燈的光線恰好勾勒出他嘴角勾起的弧度,那笑容暴露了他少見的心情極好。他先是低頭看了看不知何時又悄無聲息跟在他腳邊的小黑貓,碧綠的貓眼在夜色中幽幽發光。
“貓麼?”他帶着點調侃的意味,“算是和彥文教官達成的小小合作。目前,小黑暫時是我的‘使徒’,所以能精準來到身邊。即便是空間詭具,似乎也沒阻止小黑獨有的天賦。集訓營出現了些情況,想必你也有所感。互惠互利的幫助。”他特意強調了“暫時”二字。陳以安則是感慨小黑還有這種厲害的能力,無聲無息進入空間。
“因為是我的契約,彥文并不能通過它‘看’到什麼。”話鋒一轉,他道出自己的精明想法,“剛剛在茶室裡,借用了下它的存在,虛晃一槍,讓他們主動猜到是彥文的契約而已。”
黎白和陳以安都愣住了。
“虛晃一槍?”陳以安茫然重複。
“嗯。”封四辰點頭,指尖無意識地蹭過小黑油亮的皮毛,“那兩位大人物來曆神秘,底細不明,我可不想賭他們會不會真在集訓營地盤上翻臉動手。彥文的互利中,如果小黑真出了意外,會立刻觸發一個強烈的空間擾動信号,足以讓彥文瞬間鎖定我們的位置。這樣,他們動手前總得掂量掂量後果。”
他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些,帶着點惡作劇得逞的意味:“不過,我隻是搬出彥文的名頭,再暗示小黑是‘使徒’。至于真相,全部都是他們自己的猜測,我可沒有說謊。”
他頓了頓,目光重新落在陳以安寫滿“原來如此”和黎白“被耍了”的臉上,他的語氣變得非常認真:“至于認識那個聶烽?沒有,我的确沒見過他本人。”
“按照時間推算,‘三月夜幕’之前的幾年,我大概還在某個偏遠小鎮為了吃飽飯發愁,年紀小得才接觸無銘刀,更别說接觸那個層面的存在。而且我的生活軌迹,在那個時間段颠沛流離,不可能符合任何與‘影牙’有關的線索。”
他看着黎白,眼神裡帶着點戲谑,“這麼明顯的、一戳就破的漏洞,你居然沒第一時間抓住?看來今晚的‘驚喜’太多,連我們聰明的棋手也有失誤的時候?”
黎白的臉色瞬間變得精彩紛呈,從驚愕到恍然,最後定格在羞惱的薄紅上。一種被看穿又無力反駁的憋悶感湧上心頭。
他冷哼一聲,語氣尖銳又帶着點不易察覺的狼狽:“你這混賬還真是一直戴着那副該死的面具!永遠不肯摘下來,永遠藏着掖着!真讓人火大。”他的話語戛然而止,但那未盡之語裡的情緒卻異常複雜,混雜着一絲輕微的、連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識到的恨意,又像是一種積壓已久的埋怨。
如果不是封四辰這該死的性格,又為什麼會淪落到最開始時候,被真正對方動手紮下手背那一刻無比的憤怒?那種該死的,難以置信的感受……無法确認的真心,無法确定的僞善……
封四辰臉上的笑容淡去了。他沉默幾秒,夜風吹動他額前的碎發。最終,他抛出了一個看似突兀的問題,聲音低沉:“現在,你與我和解了嗎?”
“什麼?”黎白猛地轉過頭,臉上帶着猝不及防的錯愕和尴尬。
“啊,你們和解了嗎?”一旁的陳以安立刻天然地重複了一遍,眨着清澈的眼睛,以為黎白是真的沒聽清。
之前的條件為了和解,封四辰接受了他看似絕不會接受的條件,并完全盡力輔佐棋手。他憑什麼這麼做?如果不是真心,為什麼要付出這麼多精力?如果不是僞善,又為什麼棋盤時候輕而易舉撒謊,利用他人?他是否也是在利用我?又為什麼安排那麼多?
他當然還記得每一次回溯,包括封四辰的死、包括對方傲慢地決定他們底層去路……黎白的表情更加不自在,他有些僵硬地擡頭望了望漆黑的天幕,路燈的光暈在他的側臉上投下晃動的陰影。天色暗沉,而光影仿佛割裂了面前的人。
他清清嗓子,用一種故作輕松卻掩飾不住别扭的語氣說道:“當然。既然必要的‘條件’已經達成,合作基礎也明确。我,當然,原諒你這個騙子之前的種種了。”
封四辰無聲地歎了口氣。他其實很想追問,那所謂的“種種”到底是什麼?到底是什麼事讓黎白對他抱有如此複雜而持久的負面情緒?這似乎觸及了他的盲區。但是,既然對方已經口頭承諾了“和解”,以黎白高傲的性格,至少代表着在共同目标達成前,他不會再故意作對、制造障礙。在這方面,封四辰選擇信任黎白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