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行了大半路程,暫時停下歇息時,裴秉安籲停駿馬,擰開水囊飲了幾口,劍眉不由倏然緊擰。
蘇氏準備的熱湯,喝下去确實清心去火,生津止渴,隻是口感太過苦澀。
默然片刻後,他審視地打量幾眼水囊。
不知蘇氏熬的到底是什麼湯,但一來這是賢妻的拳拳愛意,不可辜負,二來,他愛惜糧食,不喜浪費,即便苦口難咽,他還是飲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留到城郊再喝。
隔着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坐在馬車上,宋婉柔掀開簾子的一角,偷偷看了看前面。
裴秉安高坐于馬背之上,後面還跟着兩個騎着高頭大馬的小厮,小厮擋住了遠眺的視線,隻隐約看到他高大的背影。
宋婉柔無奈放下簾子,看了眼對面兩個身強力壯的仆婦,悻悻抿了抿唇,無精打采地靠在車壁上,隻覺得有些洩氣。
她本以為按照計劃,一路上會有許多與裴秉安獨處的機會,可誰知出府時,蘇氏居心叵測地準備了許多肉蔬酒水,足足裝滿了四個碩大的食盒,裴秉安便多帶了兩個小厮與兩個婆子。
婆子們與她和白蓮同乘一車,小厮們則騎馬緊随着裴秉安,眼看快到了城郊的宋家祖茔,始終連句話也不曾與他說過,宋婉柔的臉色不好看,猶如覆了一層清冷灰白的霜影。
“姑娘,打起精神來,到老爺墳前祭拜時,這些小厮婆子總不能再緊跟着,到那時便是與将軍呆在一起的最好時機,你可千萬别氣餒!”看自家主子精神不振,白蓮暗暗着急,附耳低聲勸慰。
宋婉柔沒作聲,輕輕按了按烏青的眼周。
她昨晚沒睡好,一夜輾轉反側,蘇氏去她院裡說的那番話,她翻來覆去地思量了許多遍,始終沒弄清她到底有什麼深意。
等她頂着兩個烏眼圈起床,覆了幾層脂粉都掩蓋不住那眼周的烏青時,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蘇雲瑤在壞心眼地給她使絆子,故意讓她姣好的容貌受損!
她攬鏡自照,欲哭無淚,連早已備好的杏色裙裳都沒法穿了,隻得臨時換了件淡黃色的衣裳,好襯得氣色亮些。
出門時便受了這番不小的挫折,等出府時,發現又多了幾個礙事的小厮婆子,一路上,她恨恨咬緊了唇,一聲沒吭。
“姑娘?”
見她不應聲,白蓮急忙又低低喊了一聲。
隻是這聲音驚動對面的打盹的仆婦,兩人疑惑的視線投來,白蓮尴尬笑了一聲,陪着笑臉請她們繼續閉目養神。
“我怎麼會氣餒?放心,我不會讓她得逞的!”
隔了片刻,聽到小姐咬牙低聲吐出這句話,白蓮心中一喜,将早已浸過蔥汁的帕子悄悄塞到袖間,待馬車在山腳下停穩時,扶着她下了馬車。
宋家祖茔在山腰處,一路循石階而上,經過幾道石制牌坊,沿着甬道走到山腰深處,可見幾座拱形墳墓。
宋家伯父伯母的墳墓之前,一座石碑高高矗立,碑前立着供案,裴秉安沉默着豎掌揮了揮手,小厮仆婦見狀,便趕緊将祭品擺了上去,燃起了香爐,焚香燒紙。
整個過程安靜肅穆,裴秉安劍眉始終緊擰,神色瞧着比平時更加沉冷威嚴,始終一言不發。
小厮仆婦們向來在他面前畢恭畢敬,此時更是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個個垂頭叉手候在一旁,随時等待吩咐。
白蓮也從未見過這種氛圍,有些緊張,有些畏懼,手指頭抖了又抖,試了好幾次,才手忙腳亂得把袖間的帕子抽了出來,遮掩着送到小姐手裡。
給父母上過一炷香,宋婉柔悄然轉眸,看了眼裴秉安。
隻見他面色肅冷,眉頭緊鎖,目不斜視地盯着徐徐燃燒的紙錢,似是在回憶父親與他相處的點滴過往。
此時正是最好的時機,白蓮屏息凝神,一個勁地朝這邊遞眼色。
宋婉柔會意地勾了勾唇,拿帕子擦了幾下眼睛,眼淚便刷得一下滾滾落了下來。
她醞釀了番情緒,輕聲抽泣起來。
“大哥,如果爹娘還在,一切還像以前那樣,就好了。”
一旁,裴秉安恭敬地上了柱香,聞言喉結艱澀地滾動幾下,言簡意赅地吐出一個字:“唔。”
姑娘終于和将軍說上話了,白蓮按捺住心底的緊張激動,暗暗高興不已。
姑娘生得好看,哭起來更顯柔弱嬌美,定能博得将軍的憐惜疼愛。
隻要姑娘哭過一陣後,與将軍回憶一番過往,之後順勢暈倒在将軍懷裡,那以後的一切,就不難預料了。
有宋家祖宗的在天之靈作證,将軍定然會對姑娘負責,屆時蘇氏就會得到一紙休書,隻能落魄得地開裴府,而姑娘便一躍成為将軍的正妻了。
輕輕哭了幾聲後,宋婉柔擡起頭來,清淚從眸中顆顆落下,姣好的臉龐如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裴秉安心如止水地掃了她一眼。
沒多久前飲過的熱湯威力高漲,苦味在口中連綿翻湧,喉嚨有些幹澀發啞,他不便開口說話,皺眉沉聲道:“婉柔,節哀,回吧。”
話音落下,小厮們聽見吩咐,立刻上前手腳麻利地收拾了香爐供案,兩個仆婦也一左一右簇擁過來,扶着宋婉柔的胳膊,勸道:“姑娘,别傷心了,回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