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思院的護院還未上值,她已推開院門,走了進來。
晨光熹微,裴秉安早已照常起床習武。
庭院中的古槐下,他手中長刀不斷翻飛起落,動作間步伐沉穩有力,刀影倏然閃過時,似将空氣劈開一般,震得槐葉紛紛飄落而下,一招一式盡顯剛猛之姿。
“夫君。”
裴秉安循聲望去,堅毅沉冷的神色不見變化,隻是在視線掠過她的時候,下意識往院門處看了一眼。
“天色尚早,為何不多睡一會兒?”
他轉過身來,勁挺長指握緊刀柄,挽了個利落的刀花,收回刀鋒餘勢,将刀嵌入刀鞘中。
“夫君忘了嗎?今天是你的生辰。”
宋婉柔仰首看着他。
他剛練過武,額上挂着一層薄汗,她便将袖中的手帕拿出來,踮起腳來,想要為他擦一擦汗。
裴秉安卻下意識擡臂一擋,道:“不用了,我自己來。”
宋婉柔尴尬地捏了捏手中的繡帕,裴秉安恍然不覺,隻是擡袖擦了擦額角,道:“婉柔,我的生辰,一向都是簡簡單單地過,蘇氏給我煮碗長壽面就夠了。”
宋婉柔垂眸不語了一會兒,再擡頭時,眼眸中蓄了點點清淚。
“現在我也是夫君的娘子,難道隻許姐姐給夫君煮長壽面,就不許我為夫君慶生嗎?”
裴秉安沉默片刻,道:“抱歉,是我失言了。”
宋婉柔抿了抿唇,不由垂眸一笑。
月華院有小廚房,她親手煮了一碗面。
熱氣騰騰的雞湯面,面條根根柔韌分明,青紅菜蔬羅列,上面還卧了個白嫩的荷包蛋。
這碗令人食欲大開的湯面送到眼前的時候,裴秉安擰眉看着,突地想起蘇氏曾為他煮的長壽面。
她煮的面,不是這樣的做法,隻一根長面放入沸水中煮熟,撈出後佐以細鹽清油,嘗之卻令人難忘。
“夫君,快吃吧。”宋婉柔催促道。
裴秉安默然深吸一口氣,提筷吃了起來。
看着一碗面快見了底,宋婉柔彎唇笑了笑,從袖間拿出一枚精緻的香囊來。
香囊有着靛青色的底,繡着鴛鴦戲水的圖案,針腳細膩綿密,一看便是她一針一線用心繡制的。
“夫君,送給你的生辰禮。”她溫柔笑道。
裴秉安一向不喜歡佩戴這種東西,可瞧見她笑意盈盈的模樣,欲言又止了片刻,任她挂在了他的腰封上。
回到靜思院,他沉默端坐了許久,偶爾擡眸向房外看去,卻不見有人走進這座院子。
從日頭西斜,到落日熔金,都沒看見蘇氏的影子。
直到暮色四合時,院裡突然響起輕快的腳步聲。
他默然舒了口氣,立刻拂袖起身,卻見進來的,不是蘇氏,而是妹妹裴淑娴。
“大哥,送你的生辰禮。”
裴淑娴搖着團扇走近了,将一卷畫軸放在桌子上,隻是視線掃過他身上佩戴着的香囊,突然冷笑了一聲。
“大哥,這是宋姨娘送你的?”
她開口閉口宋姨娘的稱呼,讓裴秉安不悅地擰起眉頭。
“莫要這樣無禮,喚婉柔嫂子。”
裴淑娴噘嘴哼了一聲,橫插一腳破壞别人感情的女人,算她哪門子正經嫂子。
“這是大嫂送你的生辰禮。”裴淑娴拿扇柄點了點畫軸,不想與他多說,便帶着丫鬟走了。
妹妹貿然進來又不高興地離開,裴秉安并不在意。
隻是看到蘇氏送與他的那幅畫,他平直的唇角難以察覺地勾起。
展開畫卷,是一幅群山秋月圖。
作畫之人寥寥幾筆,勾勒出千裡皓月之景。
畫作之中,圓月懸空,月光清冽皎潔,連綿起伏的青山橫亘東西,筆法幹練簡潔,氣勢恢宏灑脫,韻味悠長,意境深遠。
旁邊還題着幾行字。
秉燭望月夜難眠,孤影對窗淚未幹。
安弦隻憶情深時,唯盼與君共白首。-注1
裴秉安擰眉思索片刻。
題詩可見哀怨之愁緒,與畫作似乎并不相襯。
隻是這種思緒很快在腦中閃過,那詩中的白首二字,令他微微動容。
蘇氏是他的賢妻,他們自該生同衾,死同穴,攜手共伴一生,直至白首之時。
他建功立業,光耀裴家,孝順長輩,忠君愛國的同時,也會封妻蔭子,庇護好他的妻兒。
蘇氏既已送來了生辰禮,足見賢妻深藏心底的愛意,雖還未到該去她院裡的時辰,但今日是個例外,不必如此恪守規矩。
裴秉安拂袖起身,闊步向紫薇院走去。
到了紫薇院,院中卻不見她的影子,她的丫鬟青杏道:“将軍,大奶奶出府去了,還沒回來。”
裴秉安略一颔首。
無妨,他等她便是。
他信步去了她的卧房。
她的卧房與正房次間以珠簾相隔,掀簾而入,翠珠叮咚悅耳。
屋内,一尊四足青銅香爐立在妝奁台旁,爐中細香袅袅,香氣清幽彌漫,聞之令人神清氣爽。
妝奁台上,立着雕花菱形銅鏡,是她常對鏡梳妝之用。
隻是銅鏡之旁,放着本藍色封皮的小冊子,上寫劄記二字,十分陌生,未曾見過。
裴秉安視線微微凝住,大步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