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睡了,是馬爾科不想睡。
他和卡卡西的笑聲縱情穿梭在夜色裡,一唱一和,此起彼伏。
歡笑聲裡夾雜着床闆嘎嘎的響動,餘音繞梁,三日不絕。知道的,知道他們在笑話我;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瘋了呢!
卡卡西:“哈哈哈哈哈哈!”
馬爾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卡卡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馬爾科:“哈哈哈哈哈!”
……
真的有這麼好笑嗎?馬爾科和卡卡西足足笑了十分鐘也沒停下。
我不理解,我大為震驚。
可憐的瞌睡蟲被笑聲驅逐了。我在震蕩中思考,感情真是奇妙的東西:
直到今天,我才意識到我和馬爾科之間存在着一些深厚的感情,但從一開始,我就覺察到馬爾科和卡卡西之間有——從第一次見面起,卡卡西就表現出了對馬爾科絕對的熱情。
卡卡西平常可不這樣!
生活是生活、工作是工作。他從不會随便開朗。
馬爾科也不!
平常他也愛笑,經常笑出地震,但幾時能見他笑得開懷,甚至控制不住火焰不斷地從身體裡外溢?
房間不時被點亮。時間早已過了十二點的紅線,梳妝台上的數字鐘提醒着我,該睡了。然而我卻發現昨天還催我睡覺的馬爾科,今天似乎沒有一點睡覺的意思?
我已經困得眼皮打架,而他還在哈哈大笑。
我懷疑他壓根不想睡,試探道:“明天早上有課嗎?”
“沒有課,這個周末學校裡開會,教室被占用了。”
“那我們玩多一會兒,明天早上你陪我睡覺,好嗎?”
“好啊!”他毫不猶豫,欣然允諾。
那……好吧。我大概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如果我們的感情是一顆種子,那麼不必驚恐種皮的裂痕,因為隻有破開蛋殼,初生的小鳥才能見到外面的世界。而或許對于那隻小鳥來說,當裂隙透出光,它一定對外面的世界有非常多的好奇。
我固然不能感受,但我可以理解。
馬爾科就是那隻小鳥,情感的餘波還會在他心頭蕩漾。
他不想睡,睡也睡不着。
我覺得自己也不應該在這時候自顧自地睡去。那很不負責任,因為感情不是他的,而是我們的。
我打了個呵欠,又睜開了眼睛。
我或許無法理解到他的心情,但至少我可以陪伴。
“困了嗎?”馬爾科不笑了。
“困了,”我如實回答,“但我現在不準備睡。”
“怎麼了?”
“因為你好像不困呢,比往常都要精神。”
“啊,我……”他沒有否認,坦然地笑了下,“我是啊,我很高興……昨天不是告訴你了嗎?我怎麼會掉小珍珠呢,我其實……挺高興的。”
我聽到他字裡行間難掩的笑意——是挺高興的,它甚至傳染了我。
我也不禁笑着:“因為蛋殼的破碎,讓我們更了解彼此嗎?”
“嗯,對啊,”馬爾科肯定,“就是這樣。”
“在我剛開始做醫生的時候,我就遇到過這種事……”
“破碎的蛋殼?”
“嗯,對,”他告訴我,“那時我剛開始嘗試制造藥物……我發現‘正确’的道理,卻得不出理想的結果;偶然‘錯了’,反而又因此找到了正确的配方。”
“那或許‘錯’本身是好事——”他意識到了,在他還很是年輕的時候。
“正确的路上不應該有‘錯’。隻要‘錯’出現了,就意味着現在在走的不是正确的路。那麼隻要能清楚地知道‘錯’在哪裡,也就可以知道該如何調整,以通向正确的方向。”
“不是嗎?”
他和我分享起他在醫學之路上的求索心得。一番比喻實在精妙。
怎麼會不是呢?他說的是啊,當然是,就是這個道理。
我再贊同不過了,沒有回答隻是因為我深感詫異——
難怪他會突然得出“種子破皮”的論調,原來我也沒有了解真實的馬爾科啊?真實的馬爾科比我想象中更堅強。
我真的以為他會掉小珍珠——雖然那是我打破僵局的社交技巧,但我也的确這樣想。
馬爾科在我眼裡從來柔軟又脆弱,無論是纖細的頭發、濕潤的眼眸、蓬松的羽毛、還是那顆晶瑩剔透的心……都體現出和他體格不相符的敏感細膩。
即便他告訴我,他其實并不傷心,反而因為偏差而高興。我也不會以為他在高興,我隻會判定那是一種“借口”和“遮掩”,或者“安慰”。
除非他告訴我:“以前……我還不知道,大小姐的聽覺這麼敏銳yoi~”
Yoi~
突如其來的口癖,讓我不由地一愣。
馬爾科很久不這麼說話了。我後知後覺……他居然是真的在高興啊?!
他是真的!
這匪夷所思的發展多少有些颠覆了我的認知。
我清楚地記得去年的秋天,我們剛認識的時候,那時候他剛來我們家,還沒有上學——
那是個周三的早上,修兵和卡卡西都去工作了,家裡隻有我們兩個在。
我沒有睡好,分一半床給他這件事意味着我不能睡覺亂動了,其實我一點也不習慣,早上我需要睡很多懶覺。
馬爾科在屋裡做早飯。
家裡來了新人,街區的辦事人員會按照慣例上門登記。大清早就來敲門,敲得很大聲。馬爾科沒有遇到過這種事,充滿疑慮地過來告知我——
“大小姐,外頭有個女的。”
“……”
我不太滿意,雖然他的表述沒有任何問題。
但我不滿意,我給他穿制服、打領帶,不是要他在鋼鐵森林裡茹毛飲血。
文明就像情感,一樣看不見、摸不着,但存在着,沒有比較就沒有高下。
修兵和卡卡西都沒有這種情況。我想,不是馬爾科的問題,是風土人情而已。
我送他去學校,讓他和學生們待在一起,他會知道“外頭有個女的”沒有什麼不對,但“門外有位女士”會更加貼切。
他本人早有察覺。自打他開始上學,馬爾科就再沒有類似的粗犷表達,而我不止一次地聽到他用出了“女士”“小姐”一類的文明詞語。
我并沒有和他交談過。
環境所帶來的“習慣”,一旦生活的環境改變,也自然會改變。一如秋葉的凋零,自然而然,無可阻擋。
我覺得這沒有任何必要談論。
馬爾科很争氣。那種完全可以得到調整和優化的習慣,他在很短的時間内就無師自通地進行了調整和優化。而我很早就确定了:馬爾科不會帶來麻煩,他有着優秀的自我管理能力。
我不準備和他讨論這些。
我想有些問題應該就地解決,而有些問題,應該留給時間去回答。
小羊離開牧場數十天,吃了不好的牧草,肉質卻并沒有因為短時間的喂養變差。羊如此,人亦然。
漫長的時間在他身上所镌刻下的烙印,想要更替,也需要等候同等的光陰重新雕琢。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揠苗助長不可取,事物的發展總歸有一個過程,這才符合客觀定律。
馬爾科不過初來乍到,半年時間并不算長,彈指一揮間罷了,什麼都要求他未免太過苛刻。我希望他能融入這裡的生活,但我并不要求他蛻變——我說了,我有的是時間,可以等他慢慢來。
我不介意他慢慢來。
他有的是資本可以慢慢來。
——而他的變化總是很快。
在我的觀察裡,口癖早和他過去的語言系統一起被環境“優化”了。馬爾科已經很少使用那套粗魯的說辭,除非是産生了難以自抑的情緒波動,就像他因大笑而自行燃燒的火焰一樣。
Yoi~
口癖偶爾的出現,我也會覺得可愛。好像第一次離開森林的小動物,穿上了人類的衣服,笨拙地學出了人類的習俗,卻在背後不自覺甩起了尾巴,露着本性。
恰好他又是一隻毛絨絨的不死鳥——不死鳥不也是鳥?是小動物!
“所以呢?”我笑着,忍不住伸手摸摸我們家的小鳥。
“哈哈,幹嘛呀,大小姐?”馬爾科也笑,偏着頭讓我摸,嘴上仍問着,“幹嘛突然摸我yoi~”
Yoi~
口癖又出現了——肢體接觸果然是變親密的魔法。這對馬爾科也真實有效。
我沒幹嘛,摸摸而已。而他當真在高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