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甯樂有了記憶後,永遠都在被人辱罵,永遠都在被人嘲諷,第一次有人問甯樂:有很多人對你不好嗎?
甯樂總覺得,隻要沒人看見自己曾經受到的苦處,那這些苦都不存在。
可偏偏有人問了,甯樂幾乎忍不住眼底的淚水,她想要質問:為什麼沒有人理我?為什麼隻有等我有用的時候才會來看看我?為什麼将我放在宮裡這麼多年不聞不問?
溫顔将甯樂擁進懷裡,将她的頭放在自己肩膀上,輕輕拍打着甯樂的後背。
甯樂眼裡的淚水蹭在溫顔的衣服上,像是要把這麼多年經受的委屈一起哭出來。
其實甯樂曾經見過溫顔,溫顔有一次路過甯樂住的地方,那些宮女不知禮儀,拉着甯樂一齊朝着溫顔下跪。
溫顔見甯樂瘦小,又見她的樣貌和溫弘有些相似,才知道宮内除自己外還有一個公主。
溫顔那時已經知道徐蘇溢不喜歡後宮的任何孩子、任何嫔妃,溫顔怕徐蘇溢借着自己的手,再對無辜之人下手,就吩咐這裡的宮女好好照顧甯樂。
後來甯樂的生活有了一定改善,她不用再吃冷掉的飯菜,不用穿壞掉的衣裳。
不過那些宮女依舊會在口頭上肆無忌憚的罵甯樂,因為先前送給甯樂的飯菜是她們吃的,送給甯樂的衣裳是能拿出宮換銀兩的,可現在這些都沒有了。
甯樂抓着溫顔的衣袖:“我在宮裡受人欺辱,或許去北狄還能活的好一點。”
甯樂從溫顔的懷抱裡掙脫出來,笑着說:“成國赢了,我去北狄他們也不敢對我怎麼樣,因為我算是代表他們兩國和平的契約。”
甯樂說完自己的想法後,見溫顔不說話,又小心翼翼朝着溫顔求證:“我說的對嗎?”
“嗯。”溫顔點頭。
事實的确如甯樂所說的那樣,北狄不僅不會對她不好,還會把她捧為座上賓,來向成國證明自己的臣服之心。
甯樂笑起來:“那就好,我還以為我想的不對。”
溫顔搖搖頭:“戰場局勢千變萬化,你去時兩國和平,過幾年北狄必然野心勃勃,意圖造反,到時你就是他們陣前祭旗最好的選擇。”
“那總比待在皇宮要好吧。”甯樂說道。
溫顔沉默下來,為什麼甯樂會在後宮生活的不好?
因為自己的母後,因為自己的父皇,因為自己最親的人造就甯樂的痛苦。
溫顔恨着自己的身份,恨着那對漠視人命的帝後,更恨着無能為力的自己。
溫顔看着甯樂喃喃出聲:“你恨我嗎?”
甯樂訝異:“你為什麼會這麼想?你是唯一幫我的人,你是唯一在乎我以後的人。”
溫顔搖頭:“是我最親的人讓你遭受一切,你應該恨着我們。”
甯樂還想繼續勸慰溫顔,不過溫顔将一個東西塞進甯樂手裡,說道:“這是徐家的烽火令,像弩箭一樣朝着天空中發射,隻要徐家邊境的人看見,他們就會來救你。”
甯樂知道自己應該把這個東西還回去,它太貴重了。可甯樂依舊緊緊抓着它,這個烽火令,是自己将來活下去的可能。
溫顔匆匆的來匆匆的走,第二日甯樂穿着喜服嫁人的時候,下意識去尋找溫顔的身影,但卻找了個空。
因為甯樂事嫁去北狄,不出意外這一生都不會回朝,一個不受寵的公主自然也沒有任何拉攏的必要,當日送甯樂出嫁之人寥寥。
等甯樂走進馬車裡的時候,溫顔從座位底下爬出來,她手裡拿着一個盒子,那裡面放着許多金銀珠寶和銀兩,其中還有一些北狄的貨币。
溫顔将盒子塞進甯樂手裡:“這是我這麼多年攢下來的,你陪嫁的珠寶必然不會到你的手上,若将來有一天生變,你可以拿着這些珠寶逃命。”
甯樂不會放過任何一條讓自己活命下來的可能,就算甯樂知道,自己或許不應該收下這些,但甯樂還是收了。
溫顔陪着甯樂走了兩天,這兩天溫顔總是在逗甯樂高興,這像是她下意識的舉動,讓身邊不高興的人高興起來。
可甯樂看出來,溫顔不高興,她不高興是因為自己要嫁去北狄。
甯樂困惑,為什麼一個陌生人嫁去北狄會讓溫顔不高興,甯樂那麼想着就那麼問出來,當時的溫顔說:“後宮裡面大多數人的痛苦都是因為我。”
當時的甯樂沒繼續問,現在甯樂坐在溫顔身邊,問出那個困惑自己五年的問題:“為什麼你說,後宮裡大多數的痛苦都源自于你?”
溫顔停下撫摸甯樂頭發的手,出神的看着地面。
皇宮裡的一磚一瓦,都來自稅收,皇宮裡的每一個宮女太監,都是普通百姓家的孩子。
皇宮的已故嫔妃,都是徐蘇溢動的手,還有那些還未來得及出世的孩子——
在皇宮裡,卑微者注定讨好,身份卑賤者注定掌握不了自己的性命。
這座囚籠,吞噬着所有人的良知。
自己走過的每一寸土地,上面都充斥着鮮血,自己吃過的每一口飯菜,上面都纏繞着冤魂,自己見到的每一個人,都是這座囚籠下永生不得出的囚徒。
這所有所有的一切,都來自根深蒂固的皇權,都來自自己全身那肮髒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