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顔故作輕松地笑出聲:“年少時的玩笑話,甯樂怎麼還當真了?”
在甯樂疑惑不解的目光下,溫顔解釋道:“幼時覺得皇宮就是我的家,可皇宮裡目之所及的每個人都在自相殘殺。我的母後,我曾視為義母的柳疏桐,我曾自認為溫軟無害的嫔妃,她們都在彼此算計。”
“在我未出世之前她們還是密友,自我出生後便是生死仇敵,以前總以為是我的問題,後來見得多了,便知不是我之過。”
甯樂點頭:“原來如此。”
甯樂老成的拍着溫顔的手背:“時過境遷,皇姐不必憂心。”
溫顔笑着點頭,眼睛卻空洞的看着地面,像是被刻畫出來的假人。
溫顔越長大,才越明白,不是自己讓後宮中絕大多數人痛苦,是高聳巍峨的皇宮讓所有人都痛苦。
後宮裡的女子被困在名為“寵愛”的淤泥裡,做着毫無用處的掙紮,但淤泥終有一天會徹底剝奪她們的呼吸。
她們或是安詳、或是得意、亦或是不甘地化作枯骨,成為後宮裡陰森冰冷牆壁上的一縷揮之不去的冤魂。
前朝之間權力傾軋,各類派系盤根錯雜,稍有不慎就會死于非命。朋黨之争更甚,意圖攀附權貴,立于萬人之上。其受朝廷俸祿,受萬民參拜,然屍位素餐,不過佞臣。
昨日風光萬裡,揚言“一日看盡長安花”,明日刀斧挾身,最終淪為朝堂權力鬥争中的棋子。
但人都是這樣,在那生殺予奪的權柄面前,就算痛苦但依舊趨之若鹜。
溫顔看向遠方的含元殿,何時後宮諸人,不用為了虛假的寵愛鬥個你死我活?
何時朝堂之上的衆人,才能想起他們在走出宣政殿的那一刻,就已經被徹底忘記的聖賢書?
何時龍椅下面的芸芸衆生,才能真心實意的跪伏在地,高呼一聲“萬歲”?
甯樂站起來朝着溫顔告辭:“鴻胪寺那邊我可能需要過去一下。”
甯樂在北狄一待數年,算是知曉北狄風土人情,鴻胪寺的某些疑問甯樂或許能夠解答。
溫顔坐在台階上,靠着牆壁:“你且安心住着,不用管北狄那邊的事。”
甯樂出神的看着溫顔,她隻要坐在那裡,就能給自己一種發自内心的底氣,一個堅定的後盾。
一如和親那日,馬車已經走了兩天,溫顔再不回宮就來不及了。
溫顔騎着馬離開,踏着落日夕陽,紅色衣擺在空中飄揚,發絲随風舞動,朝着荒無人煙的小道,無所畏懼的策馬奔馳。
甯樂在空中大力揮手:“知道了,皇姐!”
難得甯樂今日高興,溫顔也回以笑容。
待甯樂走後,溫顔的笑容變淡,移開踩在地面上的腳,腳下是一個小型竹筒,裡面裝有密信。
那是宮裡安插的暗樁,看來溫珩那邊有事情發生了。
溫顔打開紙條,上面寫着:尚書令被軟禁。
本來是應該笑出聲的,李天甯難得這麼慘,溫顔是應該高興的。
可李天甯為什麼會在北狄朝見之後被軟禁?一個都不用細思的答案,無非是違背了溫珩的意思。
溫珩想讓自己和親,李天甯竟然持反對意見。
溫顔嗤笑,将手裡的紙條撕碎随便扔在地上,李天甯難道不應該是整個天底下,最想讓自己離成國,越遠越好的人嗎?
溫顔一路走到紫宸殿,門口的太監本想要攔,在觸及溫顔面若冰霜的神情後,都默默低下頭。
溫顔一把推開門,李天甯還穿着朝服手裡拿着毛筆,還在做着溫珩随口說的抄書工作。
溫顔靠在門框上,審視地看着李天甯,嘴裡譏諷的話更是信手拈來:“大材小用了啊——尚書令大人。”
李天甯面色如常,依舊蘸着墨水寫字:“長公主殿下可知北狄用意?”
“我若是說不知,尚書令大人可會告知我?”說到這裡,溫顔被這種可笑的假設逗的笑出聲,接着對李天甯說道,“我若是說我知曉此事,尚書令大人可會言我禍亂朝綱?”
李天甯對着未幹的墨水輕輕吹起,将紙平整的放在桌上,在溫顔戲谑的眼神下,緩緩朝着溫顔走來。
李天甯就那麼目光灼灼的看着溫顔,一句一頓道:“若你不知,我會告知你。若你不願,我亦會幫你。若強求無用,我自會讓你遠離朝堂,從此天高海闊。”
溫顔依舊靠着門,笑着将最後幾個字又重複了一遍:“天高海闊?”
“天高海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