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顔笑夠了才站直身體,直視着李天甯的眼睛:“我從來不要什麼天高海闊,我就在皇宮裡徹底腐朽!”
李天甯沉默不語,溫顔一把推開李天甯,朝着他剛剛坐過的地方走去,邊走邊說:“憑什麼溫珩不能遠離朝堂是非,去做個閑散公子?據我所知,溫珩自小也是羨慕宮外生活的。”
說到最後,溫顔的語氣都帶上狠意:“你說呢?尚書令大人。”
李天甯就那麼看着溫顔,一句話都不說,就像以前面對溫顔無數次的質問一樣,緘口不言。
溫顔最讨厭的就是李天甯這種人,要麼就當彼此永生永世的仇敵,一見面就恨不得弄死對方,要麼就形同陌路,當做從未有什麼師生之誼。
可偏偏李天甯一邊又極力維護溫顔,一邊又痛斥溫顔種種過錯,恨不得将溫顔永生永世逐出長安。
溫顔将李天甯抄錄的所有紙仍在地上,透過無數紙張的空隙與李天甯對視:“我替你回答,尚書令大人。”
“因為溫珩是皇子,就算他資質平平,就算他愚笨無能,他依舊可以穩穩的坐在皇位上。他隻要想,他将來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拿到一切,他隻要願意,他腳下的所有路都可以通往皇位!”
“而我——”溫顔指着自己,“從出生開始,每長一歲,我腳下的路就小一分,直到我最終發現我自己根本無路可去,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東西屬于我!”
“被稱為通曉古今,可知天下萬物的尚書令大人,可否告訴我——憑什麼?”
李天甯不自覺的向後退了一步,在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的時候,嘴角牽動着臉頰,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
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溫顔不可能從李天甯的嘴裡知道答案,和他吵架,永遠都是沒有用處的。
紫宸殿的門被故意用力拉緊,碰撞在一起的聲音終于将李天甯從那種狀态裡拉出來,李天甯緩緩走過去,将散落在地的紙張一張張撿起來。
李天甯犯不上去抄寫那些無意義的古籍,在翰林院的那幾年,李天甯已經将皇宮裡所有的書籍都看了個遍。
這些紙張上默的是溫顔幼時随口之言,但那些無心之言又能給李天甯極大的啟發,去頒布更多有利于民的立法。
李天甯将那些紙張收拾好放置在桌面上,透過那些話語,似乎能看見幼時到處玩樂的溫顔。
溫顔不喜歡待在皇宮,時常往李府跑,她不像蘭芝一樣喜靜,整日瘋跑玩鬧,李府裡所有東西都遭過她的毒手。
當時李天甯看着認真習字的李蘭芝,看着舉着劍練習的李憶安,然後又看着非得将池塘的鯉魚撈上來吃的溫顔。
李天甯無奈扶額,此生一路順風順水,到了晚年,也算是遭到報應了。
李天甯想到這,下意識就笑起來,當時的時光太美好了。李天甯看着她長大,看着她讀書習字,看着她意氣風發,看着她寫出能震驚天下的策論——
然後那個策論被一把火燒的幹幹淨淨,連同溫顔無憂無慮的過去,一同化為灰燼。
面對溫顔憤怒的質問,看着她慢慢變得失望,眼見她逐漸與自己越走越遠,最終形同陌路。
可溫顔問出的問題,李天甯讀遍天下藏書都回答不了——
為什麼像溫顔一樣驚才絕豔的人,一個注定為天下黎民安定誕生的英才,從未有過施展抱負的機會?
李天甯在看到策論的那一刻是高興的,自傲此生教出最得意的學生,李天甯興高采烈地帶着那個策論去見了溫弘。
看到溫弘越皺越緊的眉頭,觸及溫弘帶着殺意的眼神。
牝雞司晨。
李天甯從溫弘的眼裡讀出了這四個字,與之而來的是長久的沉默,最終還是李天甯率先說道:“臣從未見過此策論。”
李天甯默默看向窗外,樹枝的綠意原本還清晰可見,現在已經隐于黑暗中了。
李天甯像是戀戀不舍般收回目光,喃喃道:“或許如你所說,一開始我就不應該任太傅之位。”
溫顔從紫宸殿出來,随便找了一條道直直往裡走,越走天越黑,周圍越暗,看不見任何人影。
溫顔這時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走到一個沒人來的宮苑。溫顔看着年久失修的宮殿,恍然驚覺,奢華無比的皇宮内還有這種地方。
溫顔總覺得這個地方有些熟悉,她撫摸上那把巨大的生鏽的鐵鎖,借着門縫隐隐約約能看見枯死的柳樹,還有破敗的庭院。
庭院裡的樹葉積了好多,前幾日才下的雨,讓那些樹葉一片片沾在地面上。
如此場景,讓溫顔心裡的熟悉感又莫名加深了一層,溫顔心下感歎:無人的宮殿,春日竟然也會落葉。
一聲凄厲的鳥叫,終于打破這裡荒涼的景象,這裡原本也是擁有枝繁葉茂的柳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