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敕眉睫微揚,移目瞧她面龐,失神間竟覺出有幾分像他了。像到底為像,作不得其他,他們總歸不是同一個人,亦各有各的路走。
“不堪用。”
心軟過一次,怎會再心軟二次,反複地重蹈覆轍。
南竹自是不樂意,嚷嚷道:“誰說我不堪用了?我學東西可快了,有樣學樣,怎麼就比不得勞什子明月姑娘。”
“皎皎銀月,陰晴圓缺。”容敕屈指彈向她額頭,“我本無意相比,奈何多蘭姑娘是個傻氣的女娘。我問你,可想跟去見識見識宮宴?”
陸鶴聞聲立時道:“這怎麼行?主上,她太蠢笨,此行為保穩妥,還是換别的姑娘吧。”
想當初,南竹被她師父帶回來的時候,可算是個天不怕地不怕,渾身透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兒。就像她師父蕭深所說,大約是老天都看不過去,害得她在終南山頑劣地為非作歹數日後,因一場大病而消停下來。
不過這消停的時日也不長久,沒過幾日幾月就又恢複得活蹦亂跳。
南竹對此頗是引以為豪,不聽勸誡,才使得她師父一怒之下出山走了。一走就是好幾年,難能給她捎封信來,偏偏南竹還看不懂意思,提筆回信的字寫得歪歪斜斜,如同鬼畫符。
她師父是看不懂的,換句話說,整個終南山上下除了南竹本尊,還真是沒人能看得清到底寫了什麼,連同解意生都辨不出來。是故也不怪乎她師父早早預料得到南竹下山除卻闖禍,就一無是處,遂告知了山主,免得南竹下山。
南竹思及這裡依然引以為榮,直言問道:“我哪裡就蠢,哪裡就笨了?”
陸鶴欲言又止,心中暗道豈非真是撞了奇人,居然能笨到常人所不能及,比之高堂上坐着的,相差甚遠。
容敕覺着好笑,溫聲狀似哄稚子,“是,沒人說,多蘭姑娘本就是個伶俐女娘。不過兩手空空去宮宴,未免顯得我府上太拿不出手,是以想讓你随明月學些曲子。”
“這還差不多。”南竹大咧咧地道,“在外人前我敬你是安王,可你與我并不相熟。我南竹敬隻敬想敬的人,譬如解師兄。”
陸鶴聽不下去,忍不住打斷她:“多蘭姑娘,現今你師兄不在這裡,煩請分清狀況。要不是主上準許,行事哪裡還派得上你,下山之路多崎岖,已然不是終南山的地方,就莫要犯糊塗。”
容敕不語,隻悠然倒茶一盞飲去,輕薄的霧氤氲模糊了視野,南竹梗個脖子不肯看,偏逞強道:“我是為了師兄他們下山的,又不是為了你,分明是為了大義。”
“福禍趨避,徒有自吹自擂的角聲吹得敞亮。”
容敕面上不見怒意,聲調平和地道:“待到有一天,你真正上了沙場,就不會輕易把為了大義這四字挂在嘴邊。疆域内盡是守城的兵士,是他們拿殷紅的血和森森的白骨堆地,才換得義字不倒,家國長安。”
“無論你是南竹還是多蘭。”他輕笑一聲,“我都不在意。隻有一事,我希你誠然挂心,敢為此許諾發誓。”
“其實不用安王多說,我下山之前就有想過的。大家為義字奔波往來,我呢,我自也是一樣的,任憑發生什麼事,通通行徑如一。”
南竹掰着手指,邊數了數日子,邊道:“師父教過我是非善惡的理,我不敢忘。但安王要我許諾發誓,我可以發,不過平白無故地要我發誓做什麼?我南竹說會做到的,就定是做得到。”
“定會嗎?”容敕似在逗她,又問了一遍,“你當真定會?”
南竹攥了攥拳,道:“都說了定做得到,姑娘我言出必行,當然不會騙安王半分。”
容敕沉吟一會兒,從陸鶴手中接過漆色獸紋衣箧,打開銅鎖扣則現出件霓裳春衫齊腰襦裙,披帛環袖,穿身更稱豔麗。
南竹一下子就瞪大了眼,壓抑住喜悅,問道:“是不是給我的?”
“姑娘來去也就包了三件衣裳,不知情的還以為安王府苛責女娘,府上連這點碎銀都掏不出。”陸鶴沒看她眼睛,兀自說道,“隻要姑娘有膽去,姑娘想要什麼,主上都會命屬下送去。”
南竹歡欣地點點頭,“去做什麼呀?先說好,無辜之人的性命我不取。”
“生逢亂世,多蘭姑娘不動浮屠心是善,但恐有心人。因此。”容敕輕聲道,“我要你近君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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濕漉漉的牢獄裡泛着一股刺鼻的氣息,被綁在木樁的人的血肉已被鞭撻得糜爛,垂頭仍是不死心地念念有詞,往地面吐着唾沫。
“逆賊敢爾。”
輕而有力的腳步聲響起,更令那被綁的人亢奮不已,恨恨罵道:“别以為帶上了官帽就真做了皇帝,南稷啊南稷,你還真把自己當成大甯朝的人了?勿要忘了,縱使你披着人皮面具,你的姓也……喀喀喀喀……”
身着龍袍的人睨視了他一眼,手中鞭子揚起落下,就見皮肉又綻開一處,可謂是絲毫不留情。
“孤說你是逆賊,你就是逆賊。”
南稷折鞭挑起他的下颚,眯起眼睛,“孤的阿妹,到底被你藏去何處了?要還想留着條殘命回去,就老老實實打開你的嘴,把該說的與不該說的,一字不落地告訴孤。”
被綁的人欲死不能,欲生難求,隻得把頭低下,惡狠狠地啐了一口,道:“你說要我說,我就得說?告訴你,在先王在時……”
“先王不在。”南稷譏诮地看着他,“你的命在孤手裡。不妨好好想想,你還能活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