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的又想起容敕匿于暗夜的神情,晦暗不清,說出的話聽着恰如名士儒雅,進退有度。
他太從容了,盡管沾盡血污仍能言笑晏晏。
“絮娘,你怕我嗎。”容敕當時問得輕柔,模樣如同分毫未在意,“權勢,欲望,人心。我常年沉郁溺斃在泥水裡,渾身布滿銅臭味,唇若破碎鮮血流,牙如黃豺惡獸咬,真是難堪啊。”
謝柳知道他所求的為何,可曾有須臾之間的遲疑,覺得容敕的苦楚皆因仰而慕權,不是因為他心中的念想,應是位居于此,不得已才做出違心的萬般情狀。
“你的情,我受不起。”她說,“如今天下兩分,為我大甯朝與北元。我現下不過是被誅滅滿門的罪臣之女,掏空軀殼就什麼都不剩了,委實沒有殿下想要的東西。光憑籠絡來的勢力,殿下就可以成就千秋大業,而我隻是苟且偷生的炊精,妄圖利用舊誼得以陳清舊案。無論是解意生,亦或是殿下,至少對此刻的謝柳而言,惟有能用與否。譬如,沛州夷郡的容氏,離遼郡很近,作眼再合适不過。想先帝在時,最得青睐的除卻我父以外,即為秦相和些親王,前安王恰為其中之一。殿下,我已同你講得通透,失望了嗎?”
謝柳是想勸他收回的,情如深水覆轍難收,多幾分算自負盈虧,少幾分又算若即若離,實在難言。他位居人臣,假使某日扶持新帝登基,便是風光無限的權貴。
權貴,在亂世中還是無心得好。
“足夠了。”容敕道,“就任真心就此埋沒吧,絮娘,我很歡喜。起碼,我與解意生并無分别。”
“世家集會原本是我設眼的相聚首。”他溫和地遞去銀針,小心用金絲帕子包裹,“直到遇見了你。我想着,難得世間有女子所思同我所想一緻,若能再相逢就好了。”
謝柳把針藏進袖内,張嘴想說些什麼,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有時候,我很羨慕解意生。”容敕道,“如果我不生在王家,你先認識的人會不會就是我?那個不會人前衣冠楚楚,人後卻是鮮血沾手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