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共有無盡話題的兩人卻噤若寒蟬走完這條路。回到家裡,夏時雨立即找出了急救包忙不疊給某位沒忍住自殘的同學包紮傷口。發絲擋住上方想要偷窺的視線,他歎了口氣,原本是想跟江寒松坦白,順便說說自己的過往(如果江寒松想聽的話),不曾想一個強吻直接讓他閉上嘴。
“啊,好疼。”江寒松擰着眉毛,試圖僞裝成具有魅惑性的狐狸,扭曲的雙眼可憐巴巴地盯着清洗傷口的夏時雨。
凝固的血液被流動的清水沖走,外來的液體刺激到了皮下組織的神經。
夏時雨沒好氣側過頭去避開眼神接觸,故作冷漠地丢下兩個字,但餘光還在看着江寒松的表情:“忍着。”
濕透的棉球滴着酒精,帶有殺氣般徐徐靠近。
江寒松朝後退了退,擡眼試圖和笑裡藏刀的夏時雨溝通:“時雨,我家有碘伏……而且酒精是擦在傷口周圍的,不是直接擦在傷口上的。”讪笑的聲音抖動起來。
少年臉上挂在不冷不熱的微笑,他淡淡回答:“我知道啊,畢竟我也不是沒受傷過。”
“哦,好。”冰涼的液體圍繞着觸目驚心的傷口旁擦拭,江寒松害怕地抖了一抖。反應過來沒有痛覺,便放心了下來。
而夏時雨沒瞧他一眼,隻是垂頭,專心清理了胳膊上幹涸的血迹。
正因如此,江寒松才能偷偷正眼盯着夏時雨的側臉,男孩額前散落的發絲下,劍眉微鎖,暖黃的台燈照射過來,眼底沒藏住的擔憂被添了幾分暖黃的柔和。
他知道,夏時雨沒有聽到過另一個關于自己的傳聞,江寒松以前也被人帶有目的地接近,但沒有一人能夠走進心房,他們無一例外,無法堅持這麼久,因顔值而加上的濾鏡消耗過快。況且江寒松讨厭親近人,若是有人即将進入自己的心房,他就會第一時間将人推開。因此,漸漸地,沒人想靠近他。
而夏時雨是個例外,他身上同類的氣息又很吸引人,這個人幫自己解決掉了那群霸淩的學生(雖然是江寒松主動招惹的),是經常被他猜到心中所想,是送給自己的手機,而且,他是這些人中,唯一一個建議自己去找專業人士的幫助,而不是自以為是地胡亂幫助。穩定吸收的藥物緩和了凍結的情感,與夏時雨給予久違的溫暖,重啟了冰封的鎖。帶着為初見的厭惡所産生的愧疚感,江寒松一開始抱着旁觀的心态到現在心生情愫,似乎這些環節息息相通,缺一不可。
很久以來,他都是自己包紮自殘後的傷口,與冥夜對坐,孤寂從心生,但已經沒有人靠近他了。
被關心的感覺真好。
江寒松有感而發。
注意到上方投來的目光和近在咫尺的俊臉,夏時雨第一時間退後,動用雙手護住嘴巴,一臉警覺地凝視江寒松:“不許再強吻了啊。”
江寒松乖巧點點頭,擡眸時,那溫柔宛如蜿蜒的細水流淌:“肯定不會了。” 視野中的男生是如此可愛,又是這麼好看,人類的本能促使江寒松貼近夏時雨,但是人家不肯,他也隻好藏在心裡,等未來時,盡數還回去。
紗布纏繞上臂,最後的包紮結束。夏時雨盤腿面對着江寒松,在床上跟他談論自殘的問題。
夏時雨和他幾乎每天在一起,一直以來都盯着江寒松把藥吃完的。按理來說藥物應該能抑制負面情緒的大量産生,可為什麼江寒松還會自殘?
“這些傷口……你有沒有嘗試過用其他發洩情緒的方法?”交談中,少年的目光總是停留在肩膀上的白紗布。
江寒松搖頭,平淡如水地回答:“沒有。”
夏時雨思考片刻,他想到知道此事的嚴重性,語氣稍小地問道:“那你……嘗試過自殺嗎?”
“……”像是觸碰到了逆鱗,江寒松沉默地看盯着夏時雨,精緻的眼放松,棱角分明的線條卻讓神色看起來透漏出些許不悅。
夏時雨聲音更加弱了幾分:“啊,這個你不想說沒關系的,反正一起過去了。”
雖然面色如此,但江寒松的卻聲音溫潤,細數自己嘗試過的自殺方式:“不是的。我試過,餓死但是胃太疼了,沒跳樓因為恐高,割腕怕疼,吞藥被送去洗胃從此家裡沒有安眠藥,稍微危險一點的藥都被藏了起來。溺死但是浴缸太淺條件反射坐起來了,而且之後鼻腔和肺都很疼。”經曆很痛苦,但平靜陳述的語氣似乎減少了些許共情。
夏時雨微怔,同時暗自倒吸口涼氣,他能推測到江寒松自殺過,但是沒想到他居然嘗試過這麼多次。
江寒松既然現在沒死,那麼他一定還保存着一些求生欲。
“既然你控制不住用這種方式發洩情緒,那你要不要試試其他發洩情緒的方法?比如寫日記?運動什麼的。”
“那你是怎麼停下來的?”江寒松反問起來,他已經從細節推測出夏時雨也做過這種事。
突如其來的問題鎖住了夏時雨的咽喉,他不自在地摸了摸耳後來尋找慰藉,沒料到江寒松連這件事都知道:“我……我不記得了,你知道吧,分離性遺忘嘛,今年之前發生的事情我都忘掉了,現在回來的也隻不過是一些記憶的片段。而且我也不會主動制造傷口。”
江寒松回到了上一個問題,他神情淡漠地回答,并沒有把這當回事:“其實我覺得這樣沒什麼不好的,至少隻會傷害自己,不會傷害别人。而且這種行為很常見,連動物也會這樣。”
“不行。”夏時雨激動地支起身子,身體向對方傾斜,試圖勸說,“如果你學不會正常發洩情緒的方式,那麼自殘會變成惡性循環,總有一天你會割到自己的靜脈。你敢說你偶爾看到自己猙獰的傷疤時,沒有一點懊悔?一點沮喪?”
問題一針見血,江寒松下意識縮起左肩,下意識反抗的憤怒轉瞬即逝,他垂眼妥協道:“好吧,你說得對。但是你也知道,這個很上瘾。”
平常人制止這種行為時說的言辭,都是在表達自己或與江寒松有關聯的人看到這一幕會怎麼怎麼痛心。可這是一種道德綁架,不是嗎?利用患者的同情心來迫使他阻止唯一能安慰自己情緒的方法,甚至這種愧疚會迫使人再次拿起刀。
“如果有決心,就能戒掉這種瘾。所以你打算怎麼戒掉它?”
少年沉默地盯着夏時雨,心底的另一道聲音卻嗤笑。
戒得掉嗎?
可是我每天都有這種念頭。
忽地,漆黑的瞳孔噙着些許玩味的惡意,他擡眸望向夏時雨:“那想我自殘的時候可以靠親你緩解心情嗎?”
“這,這個不行,你,你這屬于道德綁架!”
夏時雨身體往後傾斜,雙手打叉放在身前,眉目間寫滿抗拒。
反應到邪惡控制了自己的行為,江寒松連忙清醒過來,充斥貪欲的眸子清明起來:“那好吧,我開玩笑的。那你就充當我的專屬醫生看住我,如果我有自殘的念頭,我會告訴你。到時候就靠你幫我了。”
利用自己值得被憐憫的弱點來強制他人服從自己,江寒松想過,但是不喜歡。他要的是自願,是保留夏時雨身上僅存的那點溫暖的星光,不然這與□□又有何異?而且,他也不忍讓夏時雨為難。
肅靜抗拒的表情驟然消失,欣喜如光風霁月浮現在臉龐:“好耶!對了,你不用太擔心,所有上瘾的東西都是慢慢戒的,我們一步一步開始。而且抗抑郁藥的藥效應該能見效了,這種念頭你慢慢會減少的。”
出現的小插曲似乎進一步拉近了二人的距離,夏時雨耿耿于懷的事情終于解決了。雖然不能一步到位,但是慢慢來也是可以的。
接下來就是最新出現的問題了。
救贖小說裡,被救方都會愛上拯救自己的人,在現實也如此,因為,這是是初次體驗到從未有過的關心,是脆弱地處于黑暗中正好渴求的一束光,是因為陷入泥沼的自卑,也是自己惡意包圍時,突破圍困沖進來的幹淨玩偶。所以覺得别人一點點好就是自己三生有幸。但若是細究,就會發現這隻不過是依賴,羨慕,或是占有欲。
“對了,還有關于你這個對于我的情感的問題。”
“嗯,你說。”
夏時雨非常細緻地與對方理智分析,已經到了雙手并用的程度:“寒松,你知道我幫你是因為我覺得你很像我之前無助的時候,當時也沒有人幫你,我就先一步救了你。但是我這個位置,無論是誰,你都會喜歡上的。”
江寒松聽他說完,趁着停頓休息的空隙辯論道:“所有關系都需要一個前提條件,父母是這樣,朋友是這樣,情侶也是這樣。如果你說的是那種沒有任何原因的愛,那根本就不可能。就是因為你幹了這些事,所以我才會愛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