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知道是夢,蓋因為謝成烨并不曾見過這樣一個窈窈,一個隻着寝衣同他躺在一塊摟着他癡笑的窈窈。
帳紅被暖,繡着交頸鴛鴦戲水圖的帷幔放下,把日光和聲響隔絕在外頭,帳内,是另一番天地。
謝成烨聽見窈窈摟着他的腰,把臉蛋埋進他的胸膛蹭,語氣悶悶的帶着睡意,同他說:“阿烨,我不想起,你再陪陪我吧。”
他的手指從她的烏發向下順到她頰邊,把小姑娘那張芙蓉面從胸前撈出,卻瞧見她半眯着眼,順從着把下巴擱在他手心,嘴巴皺起:“好阿烨,陪陪我吧,陪陪我吧,陪陪我吧。”
謝成烨聽到夢裡的自己輕笑一聲,裝作受不了她央求似的,答應了她,可分明他巳時便已醒,穿好裡衣待在床上本就是為了陪她。
謝成烨明知身在夢中,但看見這幅場景,還是扯起嘴“哼”了一聲,想到今晨自己的自讨沒趣。
夢裡場景還在延續,兩人在床上這麼一賴,就足足賴到近午時,大肆突破謝成烨往常最晚起身的時辰。還是小姑娘捉住他的手放在自個肚子上,問他,“阿烨,我好像聽見肚子在叫,你摸摸有嗎?”
他撓了下她腰間的軟肉,得她一句嗔怪,戲谑道:“沒聽着,隻聽着一隻桃花妖耍賴皮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小姑娘臉皮薄,桃腮染上幾絲紅,從床上跳起,“不賴了,不賴了,我現在就起。”
看見他亦起身準備穿戴好衣物,她擡手,纖細的手指捏住謝成烨一點衣角,聲音弱下來,“阿烨,我們什麼時候能圓房呀?”
他依着她的力道坐回床榻,答:“等窈窈再大些。”捏着她手感極好的臉頰一點嬰兒肥,接着說:“我怕你疼。”
她揚起笑臉,乖巧點頭。
接着是春和、景明進了屋内伺候她洗漱梳妝,他喚長安去小廚房取些糕點,自己則坐在一旁的梅花凳上,欣賞梳妝鏡中的桃夭美人。
她選了件和他外裳顔色相似的青藍雲紋百褶裙,起身在他面前轉一圈,得了他肯定的贊歎,才挽起他的手出了房門。
謝成烨感覺自己仿佛一縷魂附在夢中這人身上一樣,被動快速看了場怪異的戲,明明人是他和窈窈沒錯,場景也同正屋新房的布置一般無二,但其中發生的情節卻是他從未見過的。
他被束縛其中,無法自主行動,因此走到出房門這一步,他已經覺得有些無趣了,哪知下一秒跨出房門,屋外不是沈府栖梧院。
卻是個他無甚印象十分陌生的院落,他跨步而出的地方應是此處後院,挨着種植有一顆桃樹,空氣中彌漫着雨後的濕潤氣息,手邊原先牽着的窈窈不見蹤影。
他慌亂地望向四周,想找地方出去,去找窈窈。
可才跨出一步,他猛地下墜,墜入一片黑暗,黑暗盡頭又透着不詳的血紅色,躺在東廂床上的身軀一顫,謝成烨睜眼,竟直接從夢中醒來。
他坐起,揉了揉眉心平複驚魂未定的心情,月光透過半開的槅扇射在地面,留下稀疏的光影,看了眼刻漏,發現剛過寅時。
驚醒後一時睡不着,謝成烨索性思量起這場怪夢,他想起民間常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不信夢能通鬼神之事,更願意相信是人心中所想求而不得才會在夜間做夢,企圖圓滿心事。
因此夢裡出門前的那一段,他本當成是自己因白日遭遇冷待而生出的想象,可,出門後那一段呢?那是什麼?陌生的院落,消失不見的窈窈,無可遏制的心慌,每一點都讓他摸不着頭腦。
這種想不清緣由的感覺讓他有些煩躁。
況且,思及夢裡的前半段,謝成烨喃喃自語:“我就那麼希望她粘着我嗎?”以至于受不了她突然的冷淡幻想出這麼一個荒誕清晰的夢。
想到有這種可能性,他感覺眉心跳得厲害,抿唇,不願再就着這個方向深思。
起身将槅扇關嚴,逼自己躺回床榻蓋好寝被睡覺,心道:都是夢,莫當真。
因着夜間的這一樁插曲,謝成烨當晚睡得并不安穩,第二日辰時一刻便醒了,醒時手習慣性伸向另一邊欲摟住什麼,卻撲了個空。
叫他愈發感到莫名其妙,他活到現在,除開嬰童時期,隻有初八新婚夜那晚和人同床共枕過,怎麼會養成這等習慣,就好像,曾有人睡在他身側很久,久到足夠在他身上隽刻下這個習慣。
長安伺候主子慣了,素來起得早,練完武洗漱後便在屋外候着,敏銳聽到屋内人起床的動靜,以及随之而來的暗啞聲線。
“長安,給我打桶水來,冷水。”
他需要好好冷靜。
謝成烨早晨在曲水院一頓折騰時,栖梧院的沈曦雲睡得極好,這是她經曆前塵回到今世後正經睡的第一覺,躺在從前爹娘親自請工匠打造、她已睡了多年的架子床上,不似在别院擔驚受怕,亦沒有謝成烨需要應付,寬敞舒坦,閑适自在。
昨日同謝成烨分别後,她才有心情好生在坊市玩鬧,先是繞去風随書局買了幾本新出的話本子,特意挑了些男子負心後女子果斷義絕的,全當給自個打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