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
他左手掀開車簾,把車架前正在分羊雜湯的小石頭收入眼底,意識到還是個半大的孩子,那口氣順了下去。
“郎君可是也想吃些?”沈曦雲見他主動出來,還以為是羊湯味飄進去讓他饞了。
“不必。”
謝成烨繼續拒絕,隻是這會兒連理由也不說了,退回車内。
沈曦雲手捧瓷碗,津津有味品嘗着湯汁濃郁、肉質鮮嫩的羊雜湯,便也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不吃也好,省的她再買一趟。
風吹進脖頸,掀起一陣雞皮疙瘩的顫栗,進馬車的念頭在腦海裡打個轉就沒法離去。
她咬咬牙,給自己打氣,自家的馬車,縱然謝成烨在裡頭,她進去待着不也是名正言順極了。
順着這念頭,她一鼓作氣進了馬車。
羊湯的味道無可逃避地灌進謝成烨的嗅覺,淩虐他本就處于緊繃狀态的神經。
他忍無可忍睜開眼,“你……”對上沈曦雲眼睛彎成一輪月牙的滿足神色,話語卡在喉頭怎麼也說不出。
“郎君,怎麼了?”沈曦雲咽下嘴裡的湯食,歪頭看他。
像極了進食被打斷時困惑又無奈看向人類的跳貓子。
“無事,我是說,你吃罷,我下去轉轉。”謝成烨話音落下,不待沈曦雲再說些什麼,連忙起身從馬車離去。
掀車簾的動作迅速中透着點慌亂。
沈曦雲再喝下一口羊湯,隻覺得謝成烨今兒晚上格外奇怪,摸不着頭腦。
羊湯喝完,景明喚來小石頭,把三人的瓷碗收回去,沈曦雲從車裡探出個腦袋,瞧見謝成烨還站在一顆柳樹下遠眺。
她提起裙擺,原本要過去喚他上馬車回府,可等走到他身後站定,她恍然明白他是在看什麼。
燈。
幾盞華麗精美但沒有點亮燈芯的燈,挂在遠處的瓊樓的屋檐上。
在月光和周遭燭火的掩映下,輕盈透明,搖曳生姿。
“快到元宵,這該是瓊樓燈會已經提前布置上了。”猜想謝成烨不知江州城往年風俗,沈曦雲解釋道。
瓊樓燈會,是自十年前大燕建朝那年,江州城百姓慢慢形成的習慣。
瓊樓最初修建的用處已不可考,但它是幢木質的九層高樓,地處城中心位置,建朝之初,民生凋敝,為了圖個好彩頭,當地一位富戶差人制作幾盞花燈,高挂在瓊樓,好讓城中百姓看見,寄托新年願景。
慢慢演化至今,每年當地商會便集中籌資,購置花燈,挂滿瓊樓,并設置猜謎環節,逐層登樓,頭名者會拿到當年最昂貴精緻的那盞花燈。
沈家這幾年也在商會的出資名單上,因此她才對其中流程格外了解些。
“原是如此。”謝成烨點頭。
沈曦雲補上一句,“往年瓊樓燈會的頭名獎勵都是不提前公開的,隻有在現場見證。”
因此爹娘在世時,每年都會帶着她一起去瓊樓猜燈謎看花燈。
唯獨今年,上輩子因為南十字街受傷,元宵時,傷勢未愈,謝成烨擔憂她身體,執意不讓她去參加燈會,她不好推辭,隻能順他的意。
這輩子,她人好好的沒受傷,更不會受謝成烨阻攔,十五的晚上,她定要出門,看花燈過元宵。
謝成烨惜字如金沒再吭聲,默然一起并肩回了馬車。
車夫揮舞馬鞭,馬兒跑動起來駛出夜市,很快就接近沈府。
長安已在大門處等候多時,灰藍色短打,伸長脖頸,望見遠處沈府馬車過來,連忙招呼門房先開門候着。
等馬車到門口停下,沈曦雲和景明先下車,同長安打了個照面,“郎君在車中。”
說完,便直接進門回了栖梧院。
待長安忙不疊扶住謝成烨時,施力下,聽見謝成烨一聲悶哼。
“主子?您的傷口……”長安心緊了緊,注意到玄色絲綢上肩頸部份一片濡濕,連忙發問,卻被謝成烨用眼神喝止。
長安悻悻禁聲,隻得緩和力道,小心護着謝成烨回曲水院,終于到屋内,長安打開話匣子。
“主子晚上帶傷出門便罷了,還不要我跟着,怎的和沈小姐一回來,又弄得傷口開裂了。”
他手上動作不停,翻找出藥箱,又為謝成烨脫下外袍。
果然,原本潔白無瑕的裡衣已經被裂開的傷口滲出的鮮血染紅,血迹沿着布料的紋理慢慢蔓延,如同一朵朵綻放在雪白之上的猩紅花朵,觸目驚心。
長安緊張地處理傷口,“主子既然知道自個傷重未愈,便該多注意些。”
他察覺到謝成烨的傷口已經流血有一段時間了,接着說道:“或是知道傷口又開裂,也該早些回府才是。”
定是拖了許久,才導緻裡衣和外衫都浸染上血色,和皮膚粘連,隻會更痛。
謝成烨臉色蒼白,咬緊牙關,在長安處理傷口時沒發出一聲呻吟。
直到傷口重新包紮完,他從上馬車後一直繃直的神經放松下來,虛弱着聲音吩咐:“長安,打些熱水沐浴。夜裡不用伺候了。”
長安自知再多說主子的事就逾矩了,老老實實閉上嘴,出門打水。
郊外,人影憧憧,各色做工華麗精美的燈盞被裝進箱子,預備拖到城中瓊樓挂起。
為首一個蒙面男子,擡頭仰望夜空。
“十五的月圓,是個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