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甯擡頭看了一眼夜晚的天空,月亮高懸頭頂,月光皎潔明亮到足以看清地上的細碎雜石。
是個值得冒險的好天氣。
他義無反顧跳下了院牆。
雙腳落地的那一刻,路甯感覺突破了某種奇妙的界限,但他回頭一看,身後卻什麼都沒有。
在院牆上時,隻覺得深夜靜谧,但落地之後,路甯才發覺,之前的靜谧更像是死氣沉沉。
落地之後,路甯聽到了夜風刮過榕樹垂絲的微小動靜,聽到夜風刮起地上落葉的沙沙聲,更有不知道哪傳來的青蛙叫聲。
仿佛落地之後,時間才開始重新流動,才能重新看到、聽到、感覺到。
路甯腳下的土地是黃色泥土路,功德碑還沒立,水泥路還沒建。
他從院牆上那一跳,不知道跳回了蓮花村的哪個時間段。
正想往前走到村裡時,路甯又突然轉回頭往廟右邊的小房間走去。
以後的蓮花村裡,這個小房間鎖着,那現在呢。
路甯小心靠近那房間,離得近後,才發現那房間上面沒有鎖。
他貼近門口,卻聽到了幾道微弱的呼吸聲。
路甯抿了抿唇,心裡有了個模糊的猜想。
他小心翼翼接近小房間,通過小房間沒關緊的兩扇門之間的縫隙借着明亮的月光朝裡看,心裡的猜想成真。
——那裡面正睡着幾個孩子,年齡不一,小的兩三歲,大的看身形可能也有七八歲了。
路甯第一次對這個副本産生的厭惡的情緒。
從進副本以來,他很少會有情緒波動這麼大的時候。
路甯悄無聲息離開這座廟,朝村裡走去。
剛進入彎曲的小巷子裡,他就聽到了幾道不同的腳步聲,腳步聲穩重、沉實,一聽就是壯年男人,和老年人虛浮的腳步不一樣。
路甯脫下鞋子,赤着腳走動,一邊聽一邊走,借着彎曲又四通八達的巷子避開那幾道腳步聲。
他離這幾個人不遠不近,沒有完全避開,更像是借着彎曲狹小的窄巷在和他們兜圈子。
終于,這幾個人在某個交彙路口遇到了。
“梁子,今天怎麼樣?來一口?”
“那敢情好,聽說你爸上次給你從那邊帶的煙可好,怎麼着我都得來上一口。”
“你們瞧,這小子,哪個得了好東西都逃不過他的眼睛,都給記着呢!”
“呵,這混小子……”
“今天廟那邊還鬧沒鬧?”
這話之後,幾人之間沉默了一段時間,接着,傳來點打火機的聲音,再然後某個人就是大吸一口而後長長吐出的聲音。
“沒鬧,前兩天我剛給那小瘸子揍了一頓,他要敢再帶着那幫幺娃子鬧,我見一次揍一次!”
路甯根據剛才的對話推斷,說這話的大概是“梁子”。
“你也别搞得太過火,上次都見血了,悠着點,别搞出人命來。”
“我呸!沒爹沒媽的玩意,誰管他呢,真死了找個地一埋就完事,這地界又沒警察,誰管呢,難不成你管?”
“别介,講笑呢。你看你,着什麼急。”
“我可不急。行了,今晚也巡得差不多了,先回去睡覺,媽了個巴子,要不是老頭子壓着,老子早把這半夜巡邏的規矩給改咯!這地方也就來來回回都是咱們的人,誰敢鬧出事來?天天壓着讓巡邏,好煙都不給一條,摳搜的!”
“村長做事謹慎慣了,反正也就走幾趟的事情,下次咱們幾個替你得了。”
“别介,讓他知道又得罵我。行了行了,回去睡覺去。”
幾人道别後,便往不同的方向分開走。得虧那個叫梁子的男人急着回去睡覺,先走一步,他的腳步聲最先開始往外走,這才讓路甯靠聽腳步聲辨别出他走的方向。
路甯不遠不近地跟在他後面,靠着窄巷四通八達的地理優勢藏匿身形。
梁子一邊抽着煙一邊往前走,路甯極度厭惡煙味,這時卻也不得不靠煙味帶路,讓自己不跟丢。
路甯跟着腳步聲和煙味,一路從巷子繞出來,眼看着就要走到主路上,路甯及時停住了腳步。
那人拐到了主路上,沒走幾步,路甯便聽到了開鎖推門的聲音,很快,右邊院牆上邊開始露出燈光。
路甯斂眸,重新走回巷子中。
他不需要去确認梁子家到底在哪,因為露出燈光的院牆那家,他去過。
那家門口是紅色鐵漆門,大門兩邊有兩座石獅子,上邊挂着四個紅燈籠。
——那是村長家。
結合他們剛才的對話,不難推測出,梁子是村長的兒子。
路甯擡頭看了一下夜空,這時候天空隐隐有些泛白,大約到了淩晨三四點。
不能再待下去了。
路甯重新回到了廟附近,尋找能讓他墊着爬上院牆的東西。
這時,廟右邊的小房間突然打開,一個八九歲的男孩,頂着一頭亂糟糟枯黃毛躁的頭發直勾勾看着路甯。
路甯注意到他站立的姿勢不太自然,左邊膝蓋比右邊膝蓋低一些,說明這小孩把身體的重心都放在了左腿上,右腿沒用力。
結合剛才他偷聽到梁子和其他人的談話内容,路甯猜測這大概就是那個前幾天剛被揍了一頓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