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東山花燈
肖承風單手将背包扔在地上,就着靠在門上的姿勢,擡手捏住臉前那根指頭,将指尖的血色粉末擦幹淨。
“兼職的地方有客人喝醉了,不小心沾到的吧。”雖然是被困住的一方,男生卻顯得很放松,他擡起一隻手揉了把曲柚的發絲,哄小孩似的,“不是我的傷,我沒事。”
曲柚将信将疑,他把手裡的錦旗扔到門邊的矮櫃上,手指抓到男生衣擺的邊緣,想撩起竹馬的衣服看看,又有些猶豫。
眼神向下掃過,起碼肖承風露出來的胳膊上,是沒有明顯淤傷的。隻有些許淡淡的白色痕迹,不仔細看甚至不會注意到。
那是曾經陳舊的傷口愈合後留下的疤痕,每一道都讓曲柚如鲠在喉。
他沒看到肖承風随着他手捏上衣角的眼神,有一瞬凝固,看到他沒有後續動作後,又放松下來。
說起來,曲柚其實沒怎麼見到過肖承風和人打架。他隻是從小經常看到身上帶傷的竹馬。
所以才條件反射似的問竹馬,是不是又打架了。
男生一年四季都是長袖長褲套在身上,空蕩蕩的校服裹着他青春期極速生長的身體,偏偏一張臉俊得讓人挪不開眼。
又冷又帥,距離感極強,禮貌歸禮貌,但也從不和任何人深交。
本該在班級裡不合群的人,硬生生被他常年霸榜的成績和俊美的皮相,被同齡學生們奉為班草。
自從有一次曲柚無意間看到肖承風身上的傷後,每次曲柚找他補習作業他都會突襲肖承風,扒開他的衣袖檢查。十次有六七次能看到青一片紫一片的淤痕。
小學的時候,每次曲柚看到哥哥胳膊上的傷痕就會哭,他把書包裡爸媽塞進來的酸奶和小面包一類的零食硬塞給肖承風。
肖承風不要他就淚汪汪地看着他,捧着吃的跟他到處走,一邊走一邊掉淚,直到男生不再抗拒塞進他懷裡的食物。
畢竟是打小認識的竹馬,肖承風的家庭狀況曲柚也差不多知道。
貧困的家庭,賭棍酒鬼混搭的爹媽,早早獨立自強勤工儉學賺錢養家的娃。
少年人的自尊太強,也不接受别人的捐助。既然肖承風不提,曲柚也不想在竹馬面前揭他傷疤。
曲柚垂眼沉默片刻,終于松開被他攥皺的衣擺。
沒事,沒事。
身上帶傷是沒事,高中體檢單子被他發現有胃病是沒事,動不動被他賭棍爹叫混混來堵他要錢也是沒事。
直到高一結束那年,肖承風那個賭棍爹因為混迹地下賭場,被警察抓典型清賭窩的時候一起抓走,曲柚才覺得世界都清淨了不少。
曲柚不知道是不是那個沒人性的老賭棍被放出來危害社會了,肖承風也不和他說——每次曲柚問他點正經事,肖承風就一副“一切盡在掌握”中的樣子,雲淡風輕,好像不論發生什麼事都能擺平。
肖承風總是喜歡對他說“沒事”,這兩個字一出,仿佛他所有不為人知獨自扛過的苦難,都是輕飄飄的往事如煙,不值一提。
“好吧,沒事就好。”曲柚看似接受了肖承風的解釋,目光掃過竹馬什麼情緒都看不出的臉,轉身進洗手間關上門。
肖承風的一隻手垂落在身邊,掌心是男生身上殘留的溫度,指尖動了動,什麼都沒碰到。
他動了動唇,從胸口擠壓出最近積攢的自己都不知道怎麼描述的情緒,無聲呵出一口氣,彎腰撿起地上的背包,放到自己床鋪下的座椅上。
又從矮櫃上拿起那張搞怪的錦旗,仔細鋪平卷起,一圈一圈,用黃色綁帶束好,放到曲柚的桌角。
身後一聲響動,肖承風回頭隻看到了曲柚帶上宿舍門的背影。還是那一身不羁的老頭背心加空蕩蕩的大褲衩。
宿舍又安靜下來。
曲柚好像生氣了。
肖承風沉默片刻,他是理不清心裡亂成一團的情緒了。不過他應對這種情況也有自己的一套辦法,既然理不清,那就不理了,壓進心底就好。
他照常去洗漱完畢,給自己套了件短袖,躺進床鋪裡,身體筆直,雙手交握放在腹部,閉眼睡覺。
宿舍關了大燈,肖承風隻留了一盞桌面上的台燈,按理說這點光亮甚至連遮光床簾都照不透,但他卻總覺得光線晃眼,睡不踏實。
腦子裡亂哄哄的,眼前的場景在不斷切換,一會兒是拳場上猩紅的射燈,震耳欲聾的音樂和人的吼叫嘈雜交織成一片;一會兒是一個高大的黑色身影,攥着什麼堅硬的東西,高揚起手臂朝他砸下來,伴随着含混的謾罵;一會兒是他騎在牆頭,看面目不清幾個小混混敲着手裡的棍子叫他下來還錢。
半夢半醒間,肖承風冷漠地看着眼前如同鬼影般變幻的場景,如同置身事外的第三者,絲毫沒有情緒波動。
下一秒,他看見了曲柚。
少年光着上身,被他的視角壓/在深藍色絲絨毯子裡,皮膚白得要反光,粉色的顆粒綴在胸口,不知道因為什麼微微凸/起。精緻濃麗的臉面對着他。他掙紮着,像一條被按在案闆上的小白魚,但那點力氣絲毫不能撼動自己按着他的手腕。
那雙記憶中波光粼粼的桃花眼裡是濃濃的戲谑和厭惡,他的紅唇好像沾染着血,一開一合,紅色軟舌在齒關後隐現。
“哥,你真惡心。”
他呼吸一滞,猛地睜眼!昏暗中看到個身影壓在自己頭上,肖承風條件反射般一手卡着人的脖子反手把他按到在床上。
“哎哎哎!是我!哥!”吃痛的聲音從手下傳來,肖承風這才眨了眨眼,眼睛适應了昏暗的光線。
确認了被壓着的人是誰,他燙手一般松開了曲柚的脖子,歎了口氣,把人扶着拉起來,靠坐在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