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不安?”晏淮鶴看着她問。
祁桑反應過來自己又自顧自說出口來,神情慌張,含糊其辭道:“沒什麼,你聽錯了。”
她立刻往後退了一點,變出一面鏡子擺在他面前:“好看麼?雖然這書上的家主正袍不知你穿起來會是什麼樣子,但肯定也很适合你。”
“晏淮鶴你不要總嫌棄你自己,誰要是說你不好之類的話,我至少第二個站出來反對吧。”她頓了頓,言之鑿鑿,像是在為他打抱不平。
聞言,晏淮鶴不免失笑,嘴角勾起:“那誰做第一個?”
“這當然是你自己啊。”她理直氣壯回。
世事瞬息萬變,什麼都保證不了,唯有一件,尚且活着之時至少自己會一直陪着自己。
遠天雲卷雲舒,藤架點綴的嫩綠枝葉随風簌簌,晏淮鶴一隻手擱在木案上,眼中笑意更甚:“師妹的話,淮鶴記下了。”
祁桑收了手頭的東西,慢悠悠坐回原地,随口一問:“不過,今日這麼早趕回來就隻是品茶?沒什麼要準備的?”
以後這什麼三春煮雪,她絕對碰都不碰一下。
“昨夜,歲師妹他們是不是拉着你去春萱堂聽什麼故事了?”晏淮鶴意有所指,語氣淡淡。
她蓦然擡眼,神情難免有些慌忙無措,頗感意外道:“……你、你怎麼知道?”
“我在憫蒼峰隻是養傷,又不是閉關,外界的事還是能聽見一兩句的。”晏淮鶴左手搭在茶盞上,指腹摩挲,慢慢道,“我不在峰上,師尊人也未回,你也學着徹夜不歸?仰靈峰上空蕩蕩的。”
“也沒有徹夜未歸吧……還是趁着大清早回去梳洗換了件衣裳的。”祁桑越說越小聲,差點忘了晏淮鶴這人就喜歡擺師兄的架子,自己近來有些得意忘形了。
可就算她沒有回去,竹悠和荼漓也在峰上啊,哪裡會空蕩蕩的。
他又問:“連着五日?”
祁桑眨了眨眼,這人居然還記着日子,先前一句話不提,等到最後來一并清算啊,真小氣。
她動了動唇,小聲道:“……三日。”
“白日裡練劍、溫習課業,還在準備着旬考,來尋我時總會打盹,卻又強撐着精神同我閑聊;到了該休息時,倒是精神起來。”晏淮鶴長歎一口氣道,“今日要做的事隻有一件,你好生休息一下。”
“就這個?”祁桑感到意外。
他輕聲笑了笑,淡道:“我這個師兄沒什麼能為師妹做的,隻好幫你‘忙’裡偷閑片刻啊。”
“可你這樣一說,我也睡不着——”但凝神打坐,也太正經了。
“那便由我獻醜,撫琴一曲,如何?”晏淮鶴一邊道,一邊揮袖拂過,身前的一應茶具隐去,一張刻有鳳紋的七弦琴便出現在兩人眼前。
話說到這個地步,哪有推卻的道理,她又不需要跟晏淮鶴客氣什麼。
祁桑便換了個坐姿,半倚着,微挑了挑眉,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品鑒品鑒師兄的琴音吧。”
晏淮鶴勾了勾唇角,先試了試這張琴的音色,随手撥弄兩下,才靜神撥響。
祁桑認真聽了片刻,從自己為數不多的記憶裡翻找出這曲子名喚為何——見月。
聲音舒緩,如靜谧長夜裡淡淡的風聲,夜風掠過湖面,蕩起漣漪,而後便望見那粼粼波光中皎潔的一輪月華。
她聽了一陣,明知若是犯困睡着,可算無禮之舉,但晏淮鶴本意便是讓她休息一下,她也的确感到困倦從心底席卷而來。
祁桑眼皮打架,又強撐了一會兒,便不忸怩什麼,拿袖子墊了墊桌案,趴着睡下了。
她的長發從肩頭滑落,鋪在衣裳上,衣擺垂落在地,如花散開。發間的那枚白羽簪子點綴着一顆朱紅的玉石,在細碎的光斑中,熠熠生輝。
晏淮鶴是在一刻後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她睡着了,他手上的動作一頓,睜開眼看向她。
琴音遠去,唯剩四面八方輕輕吹拂的風聲穿堂而過,在她發絲間搖晃後,卷起一片落葉,無聲地撞到了他身上,而後揉碎開,奔向遙遠的天光。
他不知靜靜凝望了多久,庭院甯靜,光影缱绻,如夢似幻,像是這十四洲萬千歲月裡并不起眼的小小一幕,卻一下子托住了他魂魄中蘊藏的那顆心。
一生所求,莫過如此。
七弦琴在他手上隐去,晏淮鶴緩緩起身,緊挨着她坐下,解了身上的外袍披在她身上,而後靜坐無言。
衣袍相抵,交疊紛亂,他微微張開手心,伸手去攏住她垂落的長發,絲絲縷縷在指尖纏繞,瞧着黑白分明。
歲月靜好。
可惜,他這條命早就不屬于自己了,或許她永遠不懂此情才是最好的結局。
諸般離苦,不外乎“不甘”二字。
若是不愛,便不會感到痛楚。
思及此,晏淮鶴自嘲地笑了笑,垂下眼簾凝望着自己的影子。
這麼說未免太顯悲哀,非要為了不确定的那個未來便扼斷一切可能的話,怕是連丢失在記憶中的初見也會被徹底遺忘。
自己啊,早就割舍不下了。
心生貪求,一念起,萬念由生。
“什麼時候能将我扯緊一些呢?祁桑。”他聲音輕柔,喃喃自語。
想要毫無理由、不需遮掩的靠近,展露自己心底無法控制的跳動與思戀,一遍又一遍傾吐情意。
晏淮鶴俯身,離她不過幾指的距離,卻硬生生停下,輕聲喟歎一聲,沒做什麼,隻是伸手将她穩穩當當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