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比“三個人偷偷摸摸避開景萱殿的諸位師兄師姐,蹑手蹑腳溜到憫蒼峰後山,打起十足精神将一池水蓮擡起來,就為能潛下水挖出酒壇子”來得更尴尬的事麼?
自然有——
那就是三個人累死累活把水蓮小心翼翼種回去後,衣發濕透,手指還沾着泥巴,各抱着兩個酒壇子被奕峰主抓了個正着。
瞧見奕初妤的瞬間,三人沒什麼别的想法,出奇一緻地想要挖個坑把自己埋進去。
還沒從尴尬的情緒裡緩解出來,奕初妤并沒有善解人意地裝作沒看見,而是率先出聲喚住他們。
“你們且等一等,手裡頭這是——”
這話落在耳畔,三人皆是一抖,惶惶然不敢擡眼去看她。
唯一慶幸的是,易雲烨釀酒的壇子有點特别,白玉制成,看不出裡頭裝了個什麼。隻要鎮定自若地應付幾句話,想必能糊弄過去。
但鎮定自若?
祁桑此時在一個勁兒後悔,為何自己腦子跟生鏽一樣,傻乎乎抱着這顯眼的壇子就跑出來了?萬無一失的法子難道不是将壇子丢去芥子符,三人大大方方走出去嗎?
歲倚晴則是大腦一片空白,臉頰漲紅,能抱穩這兩個壇子不被吓到直接脫手丢出去,就已經能稱得上鎮定二字了。
三人之中,反倒是易雲烨先反應過來,他神情自若,開始睜着眼睛說瞎話,裝作才看見奕峰主的模樣:“啊?是峰主您啊!手上的東西?哦哦,您指的是這幾個壇子吧?這不今日旬考圓滿結束了,弟子幾個高興高興,特意請了冼忱風那桃花妖來掌廚。
“可您也知道的,桃花妖他非常挑剔,這洗菜的山泉水他都嫌棄,點名了要您這後山的淨湖湖水。”
奕初妤聞言,視線在白玉罐上轉了一圈,淡淡笑道:“所以,你們三個特意來此,隻為拿這六個罐子裝滿湖水?”
“正是如此!”三人幾乎異口同聲地大聲應道,可這語氣結合神情來看,難免有一種欲蓋彌彰的滑稽感。
奕初妤了然,并不揭穿,挑眉笑問:“那這水也要湖底的水才成?還是說非要水蓮底下的水,才算符合心意?”
“這……我們……”祁桑結結巴巴不知說些什麼。
易雲烨也被這句話噎着,僵持不下之際,他放棄掙紮,直接上前一步坦白:“奕峰主,我有罪,這是酒壇子,釀的是風蓮月。但宗内這幾座峰隻有您峰上的後山淨湖生有水蓮,弟子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風蓮月?”
奕初妤輕聲喃喃一遍,眼底劃過一絲若有似無的怅然,而後笑道:“隻是藏幾壇酒罷了,說什麼有罪無罪的?莫要緊張。”
此話一出,三人俱是一驚,感到一陣出乎意料:“您不怪罪我們?”
“怎麼?”奕初妤淡淡一笑,“你們聽到的那些算不上謠言,我如今确實不喜酒。但你們身上又沒酒氣,别将酒撒出來就成。”
聞言,祁桑堪堪松了口氣:“多謝峰主寬宥!”
“多謝峰主!我就知道峰主最好說話了!”歲倚晴也笑着開口。
易雲烨深深望了她一眼,那雙漆黑的眸子閃過一絲道不清說不明的神色,卻又轉瞬即逝,很快恢複尋常。
他笑得沒心沒肺,語氣輕快,伸手起誓:“都怪弟子輕信傳言,以後絕對不會偷偷摸摸來憫蒼峰藏酒了。”
奕初妤垂下眼簾,點了點頭,慢慢道:“那便走吧,别耽擱了你們的要緊事。”
她頓了頓,看向祁桑,特意提醒道:“我已算出時辰,三日後的巳時,我會在後山水榭等你。”
祁桑明白她口中所指何事,點點頭,恭敬道:“那弟子們便先回去了。”
“去吧。”奕初妤揮了揮手,目送三人并肩而去,露出一絲複雜苦澀的笑意。
他們幾個剛剛拐過一個轉角,不動聲色往後偷瞄了一眼,發現确實看不見奕峰主的身影後,緊張到全身僵硬的三人才徹底放松下來。
易雲烨摸了一把額頭并不存在的細汗,頗有劫後餘生的感慨:“吓死我了,一路上手都是抖的。”
“我就說,咱們這三腳貓的功夫哪有可能瞞過峰主的雙眼?還不如一開始就說清楚。”歲倚晴大口呼着氣,兩頰微微發燙,平複心情。
“不論過程有多‘坎坷’,這酒還是完好無損取了出來,有驚無險嘛。”
祁桑敲了敲手上的酒壇子,手腕的紅镯子閃過一點亮光,七業劍靈從镯子裡鑽了出來。
目前來看,她大概是沒什麼空閑,讓七業出來分擔一二。
“哇!你們居然偷偷藏酒了!”七業先是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繞着三個人飛過幾圈,連聲稱贊,“不錯不錯,你們三個人的膽子越來越大了,本劍靈很是欣慰!規矩什麼的,哪有自己開心重要!”
“那感到欣慰的七業大人能不能答應小小劍修的一個非常非常小的請求呢?”祁桑順着它的話往下道。
七業叉腰仰頭,得意洋洋道:“哦?說來聽聽,本劍靈指不準就答應了。”
祁桑便也不跟它客氣什麼:“那就有勞七業大人飛回初霁軒,把竹悠和荼漓帶到春萱堂。”
“原來是這等小事,本劍靈去去就回!飛也!”
言罷,七業便撈過剛剛幻化出一半劍身的七業,化光飛奔向仰靈峰。
易雲烨看着遠去的七業,想起一件事,朝歲倚晴一臉神秘道:“這麼說來,等會兒還要麻煩歲師妹,把冼忱風那家夥唬過來。”
“把他唬過來?”歲倚晴困惑地看向他,總覺得這個字眼放在這句話上,不是什麼好事。
“诶呀诶呀,歲師妹你就放心吧,我這回絕對不和他嗆聲!”易雲烨再三保證道,“就是有一點點小忙需要他幫一幫。剛剛拿他當借口,師兄我也覺得很對不起他,拉來一起熱鬧熱鬧。不管怎麼樣,大家現如今都是朋友嘛。”
歲倚晴仍有顧慮,轉而以眼神詢問祁桑的意見。
祁桑若有所思地問易雲烨道:“确定隻是一點點小忙?”
“那當然,師兄我什麼時候坑過你們兩個?信我!”易雲烨拍着胸脯保證。
聞言,祁桑才緩緩道:“隻是在宗門内,有我們幾個在,應該不會出什麼事。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倚晴你和冼忱風本人的意見。畢竟,易師兄子時打算做什麼還一點沒透露呢。”
歲倚晴這下才徹底打消了顧慮,反應過來:“對哦,易師兄,這件事未免太神秘了!除了這壇子酒,我和桑桑還什麼都不清楚呢。”
“保證讓所有參加的人感動到一生難忘!”易雲烨嘴上把關,竟然是一點消息都不肯透露給她們兩人。
歲倚晴笑起來,揶揄道:“見師兄如此自信,那我可要開始擔心了!”
“诶诶,不許烏鴉嘴!”易雲烨道,“讓師兄我賣個關子,今晚就能揭曉了!”
“既然如此,我們可就等着易師兄你的驚喜了!”
“放心,不會有人失望的!”
兩人跟着易雲烨來到春萱堂的後院,那裡空出好大一塊地,再往前便是與雲天相接的劍崖。
雲煙袅袅,劍鳴長嘯,依稀可見幾隻雁鳥振翅高飛。
空地稍稍偏東的角落擺着兩張長木案,上頭擱着方長的木匣子,左手數過的第一隻匣子似乎是蓋上蓋時沒仔細看過,露出一角大紅的紅綢。
再往右看去,筆墨紙硯俱是備齊,桌案下擠着幾大袋鼓鼓的東西。
祁桑好不容易找到個空地兒放下手裡的兩壇酒,環顧空蕩蕩的四周,與同樣皺眉的歲倚晴對視一眼,不約而同脫口而出:“易師兄,這就是你說的準備好的驚喜?”
要麼是唬她們兩個開心,要麼就是壓根沒準備好,拉她們兩個來當苦力。
果然如此。
“那師兄我當然是準備好了,才會把兩位師妹叫過來啊。”易雲烨頓了頓,對歲倚晴道,“有勞歲師妹去采薇苑,先把冼忱風叫來。”
“我現在就可以走了?”歲倚晴看看他,又看看四周,“真不用我幫忙準備一下?”
“真不用——”
易雲烨一邊說,一邊推着歲倚晴,沖她擺擺手:“歲師妹你就放心吧!”
“那好吧,給我一刻,我很快就回來!”歲倚晴略加思索,最後看了兩個人一眼,才轉身離開。
随後,易雲烨走到木案前,将東西整理兩下,空出一塊幹淨的地兒,抽過一張紙箋,再拿起千毫筆塞到祁桑手裡:“就剩下這一件事了!”
祁桑擰起眉,先是抿着唇靜靜看了易雲烨一眼,發覺不太能猜出來他的意圖,才緩步走近,忐忑開口:“什麼事?”
“能拓展空間的陣法。”易雲烨伸手給她比劃了個大概的範圍,細緻道來,“就這一塊,留前面那塊别動,有重要用處的——就目前收到的回信來看,保守估計和練劍台差不多大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