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祁桑的目光掃過兩小隻,它們兩個正在學秉乾的動作,在竹片上印爪印,倒也不是寫不來字。隻是對于它們兩個而言,有什麼比自己的爪印更有意義呢?
至于一旁的七業劍靈,大手一揮,在竹片寫了一行“拳打伏栖,腳踢離厭,七業乃絕世神兵”。
思來想去,祁桑隻在竹片刻上兩個字——“我們”。
不是孤零零的一個“我”,而是熱鬧鮮活的“我們”。
“我們?”歲倚晴低聲喃喃幾句,眼底情緒翻湧,然後笑着抽過祁桑手裡的竹片,“那就讓我來綁上吧!”
她拿着兩塊竹片,走上前去,在橓華樹下站着打量許久,才選了一處迎着月華的樹枝将兩塊竹片系了上去。
“話說回來,執法長老不是易師兄你特意請過來的嗎?”歲倚晴在走回來的路上瞥見站在角落的三位長老,頓時覺得肩上壓了一座山。
易雲烨也反應過來:“當然,當然是有事才請執法長老特意來這一趟的——有勞執法長老替我們這棵弟子樹題字命名吧!”
謝辭玉聞言,站直身,抱着懷中的斷劍,縱身飄然落在橓華神木一側,問一衆弟子:“題何字為好?”
“執法長老特意來給我們題字?”
“這是不是能算我們第一百一十七代弟子的弟子樹?”
“獨一份的啊,那就刻上一百一十七怎麼樣?”
衆人各執一詞,你一句我一語商量開來後,坐在商文瀾一旁的謝梓迩突然輕聲開口:“當歸吧。”
她的聲音很輕,可偏偏這句話一出,原本還在火熱讨論的衆人不自覺停下話語。
“當歸——當歸!”
“還有衆多在外頭試煉和出任務的師兄師姐們呢,确實,當歸啊當歸。”
“若是什麼時候我們外出試煉,這棵樹就像是守在宗内等我們回來,好像偷懶都沒有借口了呢。”
“突然說這種話,有點想哭——”
“隻顧着哭的話,我可就挂在比你高的地方了!”
“欸,不可能讓你得逞的!等等我!”
沒過一會兒,眼前這棵樹便挂滿了系着紅綢的竹片,竹片彼此敲擊,有清脆的聲音穿風而過。
那一樹飛揚的赤色綢緞像是每個人脫離身軀的一絲牽系,然後借由這棵不死不滅的神木牢牢綁在一起。獨一無二,卻又緊緊相依,似乎毫無血脈親緣的“我”和“你”,因一道特殊的緣分,成了“我們”。
而這道緣分名為“陸吾”。
此心安處,可否算得上漂泊無根的人的歸處呢?
祁桑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才三四歲時,坐在明瞳谷的大石頭上仰頭看月亮。
阿娘拿來一件大衣給她披上,問她為何要坐在這裡一動不動。
那時的自己脆生生地回:“阿娘,我在看月亮。”
“怎麼突然想到坐在這裡看月亮?”祁若槿替她理好衣裳,在她身旁坐下。
小祁桑歪着頭道:“阿娘,月亮上是不是有一隻一直在搗藥的兔子呢?”
祁若槿點了點頭。
她指着月亮,神情無比認真:“一隻兔子很孤獨的,所以小桑在看月亮,這樣它隻要低頭,就能看見我在陪它,我們都不會孤獨了。”
“小桑……”祁若槿深吸了口氣,而後溫柔地摸了摸她的腦袋,問,“小桑知道天上的太陽為何要從東邊往西邊跑去嗎?”
“為什麼?”祁桑有點茫然地看着阿娘,似乎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祁若槿溫聲細語道:“因為它的朋友——月亮和星星待在黑夜裡,它要努力跑過整個白晝,才能在黃昏之時與它們遙遙見上一面。”
“努力跑過整個白晝?”
小祁桑的眼前似乎出現一個小小的人兒,在一個圓球上跑動,一遍又一遍,不知盡頭。
“可也不止是太陽會向前跑,月亮也在朝着它的方向,一遍又一遍跨越黑夜,在天光乍破之際,與太陽重逢。”
畫面倒轉,或許又是在另一個圓球上,也有一個小人兒在向前邁步奔跑。
“小桑,你終有一天會遇見那一片與你相逢的群星,而他們此時此刻也在向你奔來,隻是這份等待可能會很漫長。”
小祁桑的雙眼登時閃過一絲亮光,卻又很快黯淡,低聲喃喃:“如果沒有呢……等了很久都等不到呢……”
“怎麼會呢?”祁若槿笃定道,“月亮它在說,它親眼看見了哦。”
“真的嘛!”聞言,她立刻看向高空的明月,那透亮的光映在眼底,好像在訴說着什麼,“那到那個時候,我要和他們一起看月亮,好好謝謝月宮上的兔子!”
祁桑在耳畔的喧鬧之間仰頭望着這一輪孤月,天幕綴着璀璨的繁星,在眼底鋪成星河。
她想,月亮沒有騙人。
眼前的一切甚至比幼年時偶爾做的夢還要熾熱,那般真實與鮮活,觸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