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另一邊,重九界。
晏樂在臨出發前,換下那身張揚的紅衣,穿上祁桑不久前購置的衣裳。
她們兩個人身量差不多,這身衣裙還算合身。
這绛紫色的裙裳,是裁剪大膽的款式,襟口大開大合,裙裾綴有細碎的華美寶石,走動起來,便會有光流轉其中。布料摸起來柔順冰涼,薄薄一層,沒什麼重量。妖荒都是如此風格,往人群裡一站,便不會太顯眼,教人發覺什麼。
晏樂很滿意這裙子,想着等事情結束,可以拉着昭昭一道去妖界集市熱鬧熱鬧,搜羅些之前沒怎麼見過的好玩意兒。
她取下腕間的琉璃花鈴,拿在手上搖晃,借由花玲的輕響,擾亂這些人的視覺與聽覺,行走在這些妖侍之中,就能不被人認出,察覺不對勁。
重九界乃是餮天寶珠的饕靈珀所化,為界中界。
一個靈氣濃郁且穩定的“界中界”适合做什麼?自然是規避天雷突破修為。
躲進界中界,雖然也會有玄雷而降,但比起現世,這界中界的玄雷威力自然要弱上許多,至少可在保全性命的情況下成功進階。
此地共九層,取三三之術,以縱橫交錯的方式呈現。
往來的妖侍由洞天内的花草樹木所花,半人高的小精怪,飄在路上,負責看顧場子,免得渡劫的玄雷劈壞了地界,或者無緣無故死了人賴在九餮鲲座上。
晏樂落在最下一層,眼前有數個圓形石台,已然零零散散有好幾個人坐上去打坐,以待境界突破。
她一面打量着,一面暗暗沉思。
九餮鲲座的請柬怎麼發的,其實也沒什麼規律,上到魔君、妖君或一宗掌門,下到幾歲的黃口小兒,都可能接到這請柬。
而持請柬而來的,不一定要是本人,但需絕對自願贈予,若是靠搶奪一類,很可能受到請柬上的咒術反噬。
當然,大多數還是身懷寶物的人才會收到請柬。而一張請柬,可讓三人入内,若是攜帶已開智的靈獸,也算占了一個名額。
至于這九餮鲲座的目的——名氣是打響了,常有人慕名而來。
但幕後之主從不現身,入内便是由這些小妖侍……其實上頭也沒什麼妖氣,算是洞天内獨有的一類生靈。這些小侍從會負責給人指路,打理洞天内一切要務。
事畢,來客就會被陣法送入扶搖界,等待時辰過去,與他人一道出去。
沒人清楚他們的目的,仿佛就真的是為了搞出幾個名頭,引人持寶而來,讓餮天鲲吃個飽飯。
百年吃一頓,一頓管百年。
非要說除此之外的好事,便是順應幾位妖君的請求,幫他們滋養一段時間的靈脈。
此地之主,九成九是個懶得動手去尋寶但十分遺憾沒能閑出病的無聊人。
要找那一行人的落腳地,該是從最上邊的三層找起,隻那三層建有亭台樓閣,能阻擋他人窺探的視線,适合他們商議要事。
晏樂不大想一個一個排查,穿梭來去不僅費力也很耗時。
她伸手随意拎住一個小侍從腦後的小辮子,将人提來面前,開門見山問它:“除了你的主人,來此重九界修為最高者叫什麼名字?”
“?”手臂長短的小靈怪歪着腦袋看她,然後指了指自己的嘴邊,搖頭示意。
看起來不會說話——
晏樂看懂它的意思,便換了個問法:“……那人是火劫境?”
小侍從聞言,點了點頭。
“身邊還帶了個沒修為的人族?”
小侍從又點了點頭。
“她們一行大約有多少人……罷了,問這個你也無法分辨。”晏樂轉而問,“她們如今在什麼地方?指給我看就成。”
小侍從飛起來,指了指東邊那個蜿蜒向上的天梯——此處通向第七層。
得了自己想要的消息,晏樂心情大好,瞧它越看越順眼,便從自己的界中随手取來一瓶珍釀,放在它身側。
她笑着摸了摸它的葉片腦袋,摸好幾下,才戀戀不舍地收回手。
“真可愛,謝了!”
小精怪打開瓶子,看了一陣,然後猶豫而好奇地将頭擺進瓶子裡,不消片刻,酒意蔓延,它便暈頭轉向地倒在路邊,呼呼大睡起來。
待到第七層,是三座距離相隔很遠的空中樓船,主以赤霞木與檀禾木打造而成。
晏樂目視極佳,遠遠看清那船上走動的人影。
右側那座樓是空的,左側那些人似乎是仙家裝束,看來她要找的人就在中間這座樓船内。
她往界中摸出一個可以隐去身形的珠子,用力捏了捏它。
珠光大亮一刻,晏樂便憑空消失在原地,一丁點痕迹都沒有。
能進九餮鲲座的人不多,不可能帶着衆多侍從、仆人,在外看守巡邏的人大多是這位大妖倚重的弟子或是下屬。
晏樂粗略數過一遍,十一人,境界最低者都已是通玄七階。
她暗歎一句,這大妖倒是謹慎。
但她的法器也不是吃素的,就算這些人修為不凡,未有一絲松懈,也依舊沒能發現她。
船樓很大,晏樂轉了好幾圈才找到去往最高處的樓梯,她腳不沾地,低空飄着往上而去,不發出絲毫聲響。
樓内擺設一切從簡,也就外面看着氣派,她總覺得這餮天鲲之主要麼個性灑脫不羁,要麼就是節儉到一種地步。
到了上頭,屋頂大開,仰頭便能看見火燒紅的雲景,霞光傾洩而下,照應這中間霧氣騰騰的水池。
水池中心是一玉石圓台,圓台上坐着一個半大的小姑娘——看起來毫無修為,觀其氣息,應該是昭昭口中的長樂公主。
再往水池兩側去看,各置四張方正木桌、四把椅子,右側無人,左側為首坐着個身着紫衣的女子。
這女子瞧外貌約莫人族二十七、八的年歲,發間并無飾品,就那樣随意地披散下來,發尾卷曲,綴着一圈極細小的鈴铛。
此人身後還恭恭敬敬立着位女子,她低垂着頭,注視圓台間的氣息變化。
若站着的這人是那個差點傷了昭昭的茯萼,那坐在椅子上的那位便是長川谷大妖若聽了吧?
若聽正饒有興緻擺弄着桌案上的茶具,聽那池水潺潺,嘴角含笑,與茯萼交代些近來發生的趣事。
大多是妖族地界的一些傳聞,與族内需要跟進的要務。
待茶水滾沸,若聽招呼茯萼在她一旁坐下,又開始談起那無憂神獸誤食異果一事。
晏樂靠在頂上的橫梁坐着,居高臨下觀視他們的動作,聽了足足有一個時辰,還是不見他們有别的舉動。
她在心底默念哀嚎:“好無聊——難不成他們就坐在這裡動也不動,隻喝茶麼?”
這九餮鲲座是有時限的吧?他們不急?還是缺少關鍵,在靜等時機……
晏樂拿不準這人的主意,便将視線落在圓台安靜打坐的長樂身上。
也不知昭昭他們找到那什麼叫“方遊靈”的人了沒,要不試試将這長樂調包出來……似乎還有一把半神器可用。
此地有霧氣可遮掩,應能出其不意,瞞過他們一時。
“慕叙甯那家夥也是,動作實在是太慢了。”
晏樂在心底嘟囔最後一句,長歎一口氣,斂去心神,正準備一躍而下,伺機而動。
卻不料,本該悠閑品茶的若聽忽地擡頭看過來,似乎能一眼看破她的僞裝:“不知華頌殿下可是口渴了?不如下來喝杯茶,打發時間吧。若聽招待不周,還請無妄淵見諒。”
晏樂身子一僵,對上她的視線,沉默一瞬,确認此人并非詐她出現,而是确确實實能看清她的身影後,撤了法器之效,大大方方落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