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一落。
原本正在讨論着的老師們,不約而同都看向了簡以尋。
簡以尋把練習卷放在鄰近的辦公桌,漆紅的桌面,疊放整齊的一摞白色試卷,還有疏懶地撐在上面的單手胳膊肘。
少年表情坦然随意,似乎并不覺得自己剛剛說了什麼。
劉海龍本來也沒打算就這麼做,尚在考慮,但是簡以尋這欠欠兒态度,總讓他覺得心裡不得勁,有種被教着做事的感覺,好似應了簡以尋的話,像是他這個主任認輸了般。
劉海龍從椅子上站起來,眉毛擰成八字,大嗓門道:“不是,簡以尋,你又瞎湊什麼熱鬧,這關你事嗎?老師們都還在讨論呢,你趕緊給我回教室上課去。”
要是旁人,恐怕已經被劉海龍這個架勢給震住了,哪裡還敢杵這兒,或者再說什麼。
但是簡以尋是誰?
從初中開始就跟劉海龍“鬥智鬥勇”,三天兩頭檢讨的典型學生。
簡以尋挑了挑眉,不卑不亢地看着劉海龍,又重複了遍:“主任,我真覺得不太好。”
頓了頓,簡以尋忽然話音一轉,說:“不對——”
劉海龍心裡稍舒坦些了,這小子還算是會看臉……
簡以尋扯了扯唇角,露出抹笑,一字一句,語氣略重:“主任,不是不太好,就是不好。”
辦公室一時寂靜,氣氛有些詭異。
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被學生公然唱反調,剛才提議的那位老師臉色也有些不好,夾着些怒氣說:“簡以尋,别說了,回教室去。”
陳宇波雖然也不太贊同這個提議,但是簡以尋的态度确實有些讓人不舒服,這小子要是能改改他那副嚣張的态度,會有老師緣多的。
陳宇波說了兩句調節氣氛的話,安撫了提議的老師,又對劉海龍道:“主任,就像剛剛徐老師說的那樣,讓初檸代表貧困生發言的本意是想弘揚優秀精神,激勵學生們。簡以尋态度是有點咳咳不對,但是他也是咱年級的學生之一,也是聽衆,不如聽聽他覺得不好的理由呢?”
劉海龍冷哼了聲,沒反對,也沒吭聲。
陳宇波暗道有戲,他放緩了語氣,說:“主任,咱也都是為了學生好是不?既然如此,也不能光從老師的角度來思考問題,也可以聽聽學生的。”
沉默三秒,李書婷也勸道:“主任,既然簡以尋說都說了,就聽聽呗,也沒什麼。要是這小子真是擱這兒故意鬧事,就罰他寫一千字檢讨,長長教訓。”
三言兩語,劉海龍面色也松動了些,但嘴上還是撐着氣勢:“呵,這小子,寫了估摸有幾萬字檢讨了,要真是長教訓了就好了。”
老師們笑了笑。
劉海龍冷着臉咳嗽了兩聲。
片刻。
劉海龍雙手環胸,面色嚴肅地站在簡以尋面前,說:“行,簡以尋,我倒要聽聽你小子為什麼覺得不好。”
簡以尋收了收笑臉,冷硬的線條輪廓看着男孩有些嚴肅,他語氣帶着微不可察的正經:“主任,我隻是覺得,家庭情況是每個人的隐私,貧困更是。”
“這樣堂而皇之地讓初檸揭開自己的家庭情況,然後在台上激情演講,鼓勵台下的同學要樂觀勵志,好好學習。是不是無異于自揭傷疤?是不是不太好?不太尊重?“
最後連續三問,哪怕男孩措辭稍委婉,仍能感受到莫名的強硬。
”觸及傷心事,可能初檸一個女孩子說着說着還會忍不住落淚,然後台下的同學們再感動流淚,最後廣為傳播,大家深受鼓舞,發奮學習?”
說着,簡以尋忽地笑了笑,像是開玩笑道:“雖然這都是我的猜想,但是老師,我們這個年紀大多數人自尊心都挺強的。畢竟,可不是每個同學都像我這樣違規違紀這麼多次,還沒臉沒皮吧。”
簡以尋沒有說主任,他這番話是對教室裡的所有老師們說的。
有位老師下意識說:“可以前咱學校也有這樣的情況過,讓初檸同學這樣的優秀貧困生演講。”
簡以尋還是在笑,隻是莫名有些冷:“一直都這樣,就一定是對的嗎?”
老師沒說話了。
簡以尋也沒再說話,唇邊的笑也并沒有收回。
好似分享苦難,歌頌苦難已經成為一件習以為常的事,常見到似乎就該如此。
但,苦難并不值得被歌頌,也不應該被誇大意義,值得被稱贊,被肯定的,從來就是那個堅強走路的人。
在沒有人看見的地方,簡以尋另隻插在兜裡的收悄然握緊。
或許是第一次被簡以尋這樣的學生回嘴,言辭還頗為犀利,那位提議的老師又道:“但是,簡以尋同學,這跟你也沒什麼關系吧?還是得問問初檸同學。”
簡以尋神色自若道:“确實不關我的事,畢竟我不是當事人。行,就算我多嘴,那就像是老師您說的這樣,您問了初檸嗎?老師們決定好了,然後再去問初檸嗎?那要是初檸說她不願意呢?”
聽到前半段話,徐老師本來想開口說什麼,可聽到最後一句他張嘴半天,想說的話又憋回去了。
師者的詢問,可能本身就帶着某種天然的強迫,學生有時候所謂的“願意”,也未必是自願。
畢竟,可不是誰都跟他一樣我行我素不是?
簡以尋不置可否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