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以尋臉上挂着的笑頓住,手裡提着蛇皮袋的力氣倒是沒松下。
初檸聞言也愣半拍。
老奶奶沒察覺異樣,見兩人這反應,以為她說對了,三人就是有這麼巧,真的認識。
她說:“好孩子,你們和我家昭平是一個班的嗎?”
初檸回過神,微笑搖頭:“不是,但我們是一個年級的,聽說過他的名字。”
老奶奶聽此,不确定地擔心問道:“這孩子,在學校聽話嗎?應該沒惹什麼事吧?”
氣氛一時有些沉默。
簡以尋似是不小心把蛇皮袋掉在地上,發出輕微動靜。
初檸注意到,簡以尋似乎撇過頭來看向了她。
初檸沒提舉報信的事,簡以尋眼有深意地看了初檸一眼。
老奶奶松了口氣,轉而臉上多了些憂歎道:“地裡忙,沒事的時候還得去襪子廠幫忙打零工,鎮上離學校太遠,平常又不好總去鄰居家借電話打給他,也不知道他一個人在學校習不習慣。我沒讀過書,也幫不上孩子的忙,幸虧這孩子自己懂事争氣,考上了一中,成績上也不用我太操心,前段時間還給我打電話說助學金要下來了,能幫我減輕點負擔了。這孩子啊……”
說到後面,老奶奶的眼神逐漸欣慰,也透着些愧疚。
初檸沒打斷,也沒多說,隻是笑着傾聽。
出乎意料的是,簡以尋也什麼都沒說。
老奶奶自顧自說了會,像是恍然大悟地懊惱道:“是我老糊塗了,天冷,好孩子,你們趕緊回教室吧。東西就麻煩你們帶給我家昭平了,謝謝你們啊。”
初檸搖了搖頭。
簡以尋擡手,上下拎了下袋子,瞧着很輕松的樣子,他笑着說:“奶奶,沒事,也不重。天冷了,你趕緊先回去吧,記得多穿點衣服。”
最後一句囑咐,不像是客氣,寒冬冷日,聽着頗有幾分真心實意的溫情。
老奶奶笑呵着點頭,說:“好好好,不冷不冷。”
她從兜裡掏出個折疊的紅色塑料袋,翻了又翻,像是裡面藏着珍貴的寶物,最後從最裡面取出兩顆大白兔奶糖,遞給初檸,摸着她的手背。
老奶奶的手很粗糙,掌紋和指甲縫裡擦着似乎怎麼也洗不幹淨的,經過歲月洗禮的黃泥巴,邊角還有細細碎碎刮蹭的小傷口。
初檸胸口的澀感更重。
老奶奶的手很冰,手指頭都在打抖,一雙手緊緊地包住初檸的小手,将寒風都擋隔開來,像是一把大大的保護傘。
她把糖塞到初檸掌心後,說了句就松開了,關切地囑咐:“小姑娘多穿點,帶個手套什麼,太冷了,别凍壞了。你們平常學習辛苦了,要照顧好自己。”
明明第一次碰面,老奶奶卻碎碎念了好些關懷的話,對他們說,又像是在對其他人說。
片刻。
她看向簡以尋,對着兩人道:“都是好孩子,謝謝你們了啊,外面冷,快回去吧。”
說完,老奶奶邊往後走,邊笑着朝兩人擺手。
簡以尋點了點頭。
初檸動了動唇,聲音有點啞,但很大聲地道:“奶奶,路上注意安全。”
一向說話溫吞的女孩,此時說話聲很用力,飽含着複雜的關切。
奶奶笑着應了下頭,佝偻着身子,腳步遲緩地朝公交車站的另一頭走去。
保安室的老大爺挂斷給主任打的電話,從門衛室走出來,打了個哆嗦,把保溫杯裡剩下的茶水倒到一旁的草地上,瞧此,沒由來地說了句,“怎麼不坐公交車,從這走到客運站要走一陣吧。”
初檸很一言不發地看着老奶奶離開的背影,她穿着那件單薄的棉衣,走得很慢,前面的道也很長。
初檸站在校門口,寒風吹得她忍不住吸了下鼻子。
一中到客運站是要走一陣,挺遠的,快的話也得走一個小時。
天這麼冷,晚上回去的時候或許會一邊泡腳,一邊疼着捶腿。
為什麼不坐公交車呢,大抵是,總想多省下點錢吧。
真需要錢的時候,一塊錢也很重要。
一毛兩毛,一塊兩塊,就這麼把蹒跚學步的嬰孩,從一點點拉扯大。
初檸眨了眨眼,應是天太冷了,風把沙子吹進了眼裡,不然她怎麼會覺得眼睛有些難受。
簡以尋淡聲說:“走吧。”
初檸聞言,扭過頭。
簡以尋穩穩地拎着蛇皮袋,手臂上青筋浮現,若隐若現的淡青色血管,襯得他的手更加冷白,添了幾分漫不經心的柔軟。
鬼使神差,初檸問了句:“去哪兒?”
簡以尋挑了下眉:“把東西給齊昭平。”
提到“齊昭平”三個字的時候,簡以尋皺了下眉,瞬而,他道:“答應了奶奶要給齊昭平的。”
簡以尋補充道:“答應了别人的事情要做到。”
初檸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
正要把手裡的糖分一顆給簡以尋,見他手上還提着東西,初檸直接塞到他的兜裡,道:“奶奶給的,一人一顆。”
簡以尋不置可否。
簡以尋似是嫌棄地說:“把你眼睛擦一下,不然等會風一吹,把你眼睛凍得眼淚水直流,有你難受的。”
初檸這才反應過來,她的眼尾不知何時暈了層水珠,眼睫毛上也沾了些水。
她用袖口擦了下,把手放進兜裡的時候,十指不由自主地縮成一團取暖。
簡以尋看着初檸蜷縮在一起的手,眼眸深了深。
七班和九班離得近,初檸和簡以尋下樓的時候看見齊昭平也往這棟教學樓走,應該也是劉海龍喊過去的。
初檸本想和簡以尋各拎一個角,一起擡,對方見狀,徑直往前走了步躲開。
簡以尋似是吐槽地說:“我自個就行。被别人看見,還以為我又欺負你。你還是把手放兜裡,好好走路。”
兩個人走在路上,起初誰也沒說話。
簡以尋蓦地出聲道:“你剛才怎麼沒和齊昭平的奶奶說舉報信的事。”
初檸雙手放在暖和的兜裡取暖,厚厚暖暖的羽絨服,是奶奶熬了好幾個夜給她做的。
她答非所問地說:“齊昭平在的那個縣城,往返江城每天隻有一班車。他奶奶應該很早就起來搭早班車,再從客運站走到這裡,她沒有手機,不知道早自習什麼時候下課,應該在這裡等了很久。”
初檸沒有回到簡以尋的問題,而是很平靜地陳述着一個事實。
她走了很遠的路,年邁的身子背着沉甸的蛇皮袋,裡面裝滿了要帶給孫子的東西。
寒冷的冬天,執着地站在校門口等許久,不一定真是怕東西丢了,或許就是想見見許久未見的孫子而已。
她對孫子愛又愧疚,小心翼翼地問着他有沒有在學校惹是生非,充滿了關切和擔憂。
手指捏住衣兜一角,初檸說:“他奶奶隻是來看看他,給孫子送點衣服和吃的而已。其他的事,也不重要。”
僅此而已。
簡以尋沒應。
初檸的話,他似乎一點沒聽,又好像斂眸思索什麼。
初檸默了會,又問:“你不也沒說?”
簡以尋聞言,随意地一笑:“你個當事人都沒說,我多嘴幹什麼。”
他沒那麼多管閑事。
下一秒。
初檸輕聲說了句:“簡以尋,你也把你的眼睛擦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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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剛走到教學樓下,樓梯間就傳來道急匆匆的腳步聲。
倏爾。
腳步聲驟停。
初檸擡頭,看見齊昭平站在台階上,微愣地看着簡以尋手上拎着的蛇皮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