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以尋的聲音有點啞,像是在砂紙上狠狠磨過番,他低聲喊了句,“媽。”
而這句話,像是開啟了某個機關,鄭蘭厲聲喝止道:“别叫我媽!誰是你媽?我鄭蘭從來就隻有一個兒子,你有什麼資格喊我媽?”
越說,鄭蘭的聲音越拔高,情緒也很激動。
在旁人眼中端莊得體的形象蕩然無存,此時,她看着簡以尋的眼神,哪裡有一點母親對孩子的關切和思念,愛意毫無,恨意滿滿。
仿佛眼前的人不是她的親生兒子,而是她恨之入骨的仇人。
簡以尋卻像是早已聽過千百萬遍,平淡麻木,沒有一句反駁的話。
這才哪兒跟哪兒,更難聽的話簡以尋都聽過,每一話都能一字不落地背下來。
這已經算得上是好話了。
旋即。
鄭蘭又恢複平靜,她冷漠地道:“我也已經跟老師他們說過了,你想做什麼都随便你,不用管,你不死就行。”
簡以尋沒說話。
鄭蘭理了理職業裝衣領,轉瞬,幹練女強人的形象再度上現,好似先前的一切都是錯覺。
鄭蘭掠過簡以尋,從離他很遠的旁邊走開,剛走出兩步,她的腳步頓住。
簡以尋眼眸輕顫。
鄭蘭說:“以後别在外面也别跟我上演什麼母子情深的戲碼,對着你這麼個惡毒的殺人兇手,我嫌惡心。”
說完,快步離開,高跟鞋的聲音急切又很響,就像是她身後有什麼惡心至極的東西,她得趕緊逃離,免得被沾上身。
許久。
簡以尋終于動了動。
惡毒,惡心。
是了,他從來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他該死,也早就死了。
雨下的越來越大,猛烈得仿佛傾盆砸下。
水珠隻來得及在窗面留下眨眼功夫的痕迹,很快就又被新的取代,可雨一直未曾停,即使痕迹轉瞬即逝,它也是真真切切地存在過,早已烙印。
簡以尋心裡的疲憊越來越重,嘩啦嘩啦的雨水好似漫過他的胸口和頭頂,灌入他的耳鼻。
強烈的溺水感和窒息感席來,他無法動彈。
他沒法掙紮,也不想掙紮。
-
簡以尋失神地從教學樓離開,鄭蘭的話在他耳邊句句有聲,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尖刀,狠狠插進他的心髒,他偏又受虐般,不斷地回想。
外面的雨很大,簡以尋沒有帶傘,他好像也一點不在乎,徑直走進雨裡。
冰涼的雨滴砸在他的身上,密密麻麻,怎麼擋也擋不住。
先一步淋濕的是外面的衣料,再是皮膚,最後浸入身體的每一個毛孔。
簡以尋不知道該去哪兒,胡亂地走着。
不知為何,簡以尋居然走到了校門口。
他看見秘書為鄭蘭拉開車門,鄭蘭上車的時候,頭下意識擡起往前一看。
簡以尋很肯定,鄭蘭看見了他。
但鄭蘭就像是什麼也沒看見一樣,漠視收回視線,先秘書一步關上車門。
汽車緩緩向前駛去,簡以尋仍站在雨中看着車影。
他近乎偏執地一動不動,任憑雨水無情地沖刷他。
有點冷,有點難受,但好像在活着。
一切的感受都很清晰,不是假的,是真的。
潮濕的雨落在他的身上,是不好的,是難過的,但至少是給他的,他為數不多擁有的。
上課了,老師和學生們都在教室裡上課。
下雨了,保安也躲在亭子裡避雨。
偌大的校園裡,一時間,仿佛隻剩下了簡以尋。
他,隻有他。
不知道站了多久,胸口一陣氣促,簡以尋有些難受地捂着胸口連連咳嗽了好幾聲。
他擰着眉,手用力地揪着胸前的衣服,大口地用力喘着氣,骨節分明的手上青筋虬起。
雨水從簡以尋的黑發上滴落,順着額頭淌到下颌,他渾身濕透,狼狽得不行。
簡以尋擰住的眉間皆是隐忍,他難受地轉過身,氣喘越來越嚴重。
簡以尋微艱難地往前走了幾步,步子有些晃。
倏地。
一道力扶住了他的胳膊,很輕又很有力量。
耳邊的雨聲依舊很大很清晰,卻沒有雨水不停地滑落在他身上。
一隻握着傘柄的手映入簡以尋的眼簾,她白皙的手腕上戴着個青色發圈。
簡以尋擡起頭。
他看見了初檸,看見了一把為他撐着的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