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結滾動,他嘴裡發澀,嘴皮也很幹,像是一層幹巴巴的死皮。
不用看,簡以尋也知道他現在這個樣子看着會有多狼狽。
餘光瞧見桌上有杯水,簡以尋掀開被子,擡起手就要去拿。
初檸卻先一步把水遞給他。
簡以尋這才發現,他右手血管裡插着輸液針,病床邊放着個輸液架,藥水順着軟管輸入他的身體。
藥水挺涼,簡以尋的手和血管,連帶着一條胳膊仿佛都冷住了般,隐隐作痛。
簡以尋倒是習慣了,沒什麼反應。
隻是,看着初檸遞過來的那杯水,簡以尋莫名緊張,心跳加快,藏在被子下的手不自覺攥緊床被。
明明喉嚨愈發的幹,簡以尋無意識地舔了下唇,卻遲遲沒有所動作。
初檸見狀,說:“不是渴了嗎?”
初檸的語氣很自然。
一時間,倒顯得簡以尋有些不對。
可能是發燒了,簡以尋的額頭微燙,他輕點了下頭。
他艱難地坐起來,擡手要接過,卻好像又因為生病了,渾身無力,手擡起又放下。
初檸見此,微懊惱,她怎麼忘了簡以尋現在還生着病在輸液,估計使不上來什麼力氣。
她将杯子往上挪了挪,杯口停在簡以尋唇邊,放在杯底的指尖微用力向上擡起,建簡以尋也微揚起下巴,喉結滾動,灌下了幾口水。
簡以尋看着杯裡清澈的水,眼角餘光卻頓在初檸擡起的指尖。
他的眼眸輕輕晃動。
少頃。
初檸把空杯放到桌上,轉身又去拿開水壺,往裡倒了一杯冷着。
簡以尋就這樣靜靜地看着初檸,沒說話。
初檸倒完水,側過身時,簡以尋又迅速收回視線,看向旁邊的輸液袋。
初檸見狀,以為簡以尋是在看還有多久能輸完液,她說:“醫生說再加兩次藥就行。”
簡以尋本來沒想問還有多久,但聽見還有這麼久,他皺了皺眉道:“兩次?”
初檸點頭:“醫生說你是淋了雨發燒,應該還伴随過敏性哮喘,所以比較嚴重。過敏性哮喘不太确定,校醫室的條件有限,你最好明天請假再去醫院看看。”
初檸把簡以尋送來醫務室時,校醫給簡以尋量了體溫,确診他發了高燒,見他暈過去了都還很難受地喘氣呼吸,就又問了下初檸他剛剛還有别的症狀沒有。
初檸把簡以尋先前的狀态重複了遍給校醫,對方初步判斷應該是過敏性哮喘,誘因不太确定,估計和高燒有關。
聽見初檸的前句話,簡以尋忽地沉默住,他垂下眼眸,蒼白的臉上萦繞着虛弱的脆弱感,臉色不是很好。
簡以尋有氣無力地應了聲,算是承認他确實有過敏性哮喘。
初檸愣了下。
就在簡以尋以為她會好奇是為什麼時,初檸突地往外跑,有些着急地對校醫道:“醫生,他是過敏性哮喘,你再看看等會要加的藥能不能行。”
簡以尋想喊住初檸,說“不用”,但對方已經跑出去了。
隔着堵牆,簡以尋不知道初檸和醫生說了什麼,隐隐約約聽見,好像是初檸把處方箋給了校醫,校醫看了遍說“都能用,沒什麼問題”。
簡以尋微不可察地嘴角上揚。
頃刻。
她看見初檸走了進來,對他說:“放心,醫生說這些藥都可以用,他等會再重新給你開點西藥。但是我覺得,你還是去醫院看看比較好。”
聽見女孩松了口氣的同時,又浮上的擔憂。
身為病人的簡以尋反倒是心情還行的樣子,說:“嗯,我沒事。”
初檸不太相信地上下看了眼躺在病床上,怎麼看怎麼不像是沒事樣的簡以尋,沒想到在這個時候他還要逞強。
她說:“你說沒事沒用,要醫生說才行。”
簡以尋點頭,放緩語氣道:“好。”
尾音夾着似有若無的溫和,和少年一貫的冷淡不羁不同,這會聽着,莫名有種乖巧聽話的感覺。
初檸有些意外,她還以為按簡以尋之前的性格,會像個大爺似的,掀開被子就往外走,不可能這麼配合。
初檸搬了張椅子在簡以尋的病床邊,看這模樣像是要在這兒陪着他。
簡以尋眼睫顫了顫,說:“你不回教室上自習嗎?”
下個月就期末了,全省八校聯考,競争激烈,簡以尋以為依初檸那個愛慘學習的性子,這會知道他沒事後,會趕緊回教室上自習。
沒想到她竟然沒走……
意外之餘,簡以尋心裡還有絲說不上來的愉悅。
初檸拿起放在另張椅子上的書包,從裡面掏出筆和卷子,說:“我在這複習也一樣。”
簡以尋:“……”
上揚的嘴角,放下了些。
簡以尋挑眉,說:“你回教室了?”
初檸:“嗯。把你送來校醫室,醫生給你輸上液後,我就去找主任說明了情況,主任剛還過來看了下你的情況,但好像是有高三的學生課間打起來了,主任着急趕過去處理。可是又不能放你一個人在這,我就回教室把書包拿過來了。”
簡以尋狀似随意道:“主任讓你留下來的?”
初檸搖頭說:“不是,是我自己。”
是她把簡以尋帶來醫務室的,那她幹脆留下來陪簡以尋輸完液,好事做到底了。
簡以尋唇邊挂着很淡的笑。
初檸說完後,低下頭,認真地刷題。
簡以尋也一反常态,很安靜地不經意看着初檸專注的側臉。
過了會。
藥快輸完了,初檸去喊校醫加藥。
校醫來得很快,重新給輸液袋裝滿藥後,校醫問道:“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簡以尋正要說還行,忽地皺了下眉。
就在他想當作無事發生時,他看見初檸投過來的關切目光。
簡以尋不動聲色地收回還沒說出去的話,眉緊緊皺起,看起來很難受的樣子,他說:“手很痛,血管很冰,還很脹痛,胳膊也痛。”
這還是初檸第一次聽見簡以尋說“痛”,還一連說了三次。
校醫說:“輸了阿奇黴素,正常,再過會再看看吧。”
初檸瞧見簡以尋皺起的眉,他不是那種會表達自己疼痛的人,平常都是很不着調無所謂那種,這次看來是真的很痛,初檸道:“醫生,有什麼辦法緩解一下嗎?”
校醫:“沒有,這都是輸這藥的正常反應。”
聽此,簡以尋疼得捂着手“嘶”了聲。
校醫不禁擰眉,微疑惑。
真這麼痛嗎?但剛剛也輸了阿奇黴素,他反應沒這麼大的。
醫生說:“你把被子蓋好,暖和點應該就沒那麼難受了。”
醫生出去了,初檸看見簡以尋還是很難受的樣子,還又像她之前見到的那般,又開始難受地喘氣。
初檸問:“很難受嗎?”
簡以尋:“嗯。”
初檸站起身,她把手放到輸液袋的調節器上,按了下上面的小輪子,把輸液速度調到最小。
她說,“有好點嗎?”
簡以尋瞥見手表上的時間,晚自習就剩下兩節了,輸液本來就很慢,現在初檸還把輸液速度調到最小。
估計晚自習下課,他都不一定能輸完。
“别調這麼慢,你等會還要回宿舍,太晚了不好。”
說着,簡以尋擡手想要調回最大,初檸卻搶先攔住。
初檸:“你不是難受嗎?”
簡以尋:“……沒那麼難受了,還好,我習慣了。”
簡以尋是真的覺得還好,他早就習慣了,比這更嚴重,沒人管的時候都有。
他剛就是看見初檸很擔心她,鬼使神差,不受控地故意說很痛,想要她關切的目光再多停留在他身上會。
初檸不贊同地搖頭:“沒那麼難受就還是難受,難受就很重要。”
她補充道:“沒關系,說好了陪你,我會等你輸完液的。”
有那麼一瞬,簡以尋是真的覺得一點不疼,一點不冰了。
初檸在醫務室轉了圈,在櫃子裡找到了熱水袋,往裡面灌滿了熱水,随後,她讓簡以尋擡起手,把熱水袋放在床上,示意簡以尋把手心放在熱水袋上,又重新替他撚緊被子。
做完這一切。
初檸打開筆,展開卷子,右手握住筆刷題。
她的左手卻攥住靠近簡以尋腕骨的輸液管,溫熱的掌心貼在冰涼的輸液管上,指尖在表面輕輕摩擦,似是想通過這樣的方式,讓輸進他血管的液體變得溫暖些。
初檸說:“我小時候生病輸液覺得藥很涼的時候,奶奶就會像這樣給我暖一暖輸液管,讓我沒那麼難受。”
奶奶還會在她說手很痛的時候,溫柔地揉着她的手,心疼地摸着她的頭。
初檸安靜地重複着手上的動作,她背對着簡以尋,也因此沒看見,簡以尋一動不動地盯着她放在輸液管上的手,緊緊地跟随着她指尖的每一個小動作。
莫名的,手真的沒那麼脹痛,血管也沒那麼冷了,四肢百骸都浸着暖意。
從有記憶來,這好像是簡以尋生病時,第一次有人陪着他,不會因為其他事而選擇離開,不會因為另個更重要的選擇抛棄他,不會因為嫌他麻煩而留他一個人。
在他故意誇張喊疼時,對方不會覺得無理取鬧,不會也說“等會就好了”,亦或是“你一個男孩子,怎麼這麼嬌氣”。
他的需求被正視,他的脆弱被呵護,他的沉默被聽見。
天早已黑透,簡以尋看見不知何時,窗外的雨停了。
冬天,在簡以尋的印象裡。
萬物凋零,寒冷至極,往往還伴随着潮濕不止的雨。
簡以尋對春天的感覺很陌生,春天離他太遠了,他不知道春天是什麼樣,晴天是什麼感覺。
但現在,就在此時。
他側過頭,看着燈光下,那個低着頭安靜做題的女孩。
簡以尋想,春天好像有在靠近他。
有個人,她和冬天一起來了。
萬物凋零的凜冬,他迎來了屬于他的初春。
my spring d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