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藥的塑料袋被簡以尋随便扔在了桌角。
手往衣兜裡掏了下,拿出那張早就被簡以尋單獨拿出來的便利貼,他的動作很慢,看見便利貼依然平整,沒有一絲皺褶,簡以尋的眉微不可察地松下。
簡以尋坐在窗前,胳膊肘撐在桌上,兩隻手的拇指和食指捏着便利貼的兩角。
女孩的字迹一向端正清秀,許是因為當時太過着急,筆鋒稍顯淩亂,但每一筆每一劃都寫得很清楚。
校醫說過的藥該怎麼吃,有什麼要注意的,初檸都三言兩語囊括在上面了。
得虧初檸把這些都事無巨細地記下來了,這會,他真的全然忘記了。
清新綠的便利貼,款式很簡單,沒什麼多餘的貼紙圖案,就是校門口文具店最便宜的那種。
簡以尋卻是從回家到現在,盯着那兩行字看了好久。
輕輕摩挲便利貼邊角,簡以尋找出雙面膠,在便利貼背後輕輕地擦了下,又很小心地貼在
餘光不經意對上玻璃窗裡的自己,清晰又模糊,描繪少年的輪廓身形,依稀可辨他嘴角高高揚起的笑容。
鬼使神差,簡以尋擡手摸了下自己的唇角,很小很淺的一個窩,上揚的弧度在一貫抿平的唇線下,顯得格外奪目。
他心情不錯。
這是簡以尋此時分外确定的事實。
那是一種不同于以往的平常的愉悅,不是他期盼已久的,是意想不到的,突如其來的天降甘霖。
一種陌生的,仿佛是名為“幸福”的感覺。
是簡以尋過去十幾年,難得感受到的存在,他不确定,又肯定,轉而想要用力抓住,但又害怕磕到對方。
書包挂在椅背,簡以尋微往後仰,一隻手往反方向探,拎住書包肩帶,稍一用力就扯到前面來。
打開拉鍊,簡以尋從裡面拿出一大袋熟悉包裝的青檸味軟糖和透明色糖果罐。
簡以尋沒有直接将袋口對準蓋口倒進去,而是一顆一顆,很小心地放進去。
軟糖磕在玻璃罐底,發出一聲脆響,有一下沒一下,在甯靜的黑夜裡聽得一清二楚。
少年低着頭,黑眸沉而專注。
冷白的燈光打在少年的眼睫,鼻梁,下颌,長而密的睫毛在眼睑拓下淡淡的陰影,襯得他異常溫柔,輕而慢的動作透着他自己都尚未察覺到的緊張。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把最後一顆糖放完,塞了滿滿一大罐子糖, 簡以尋正身坐好,發現手和肩頸微酸,就連掌心都冒着層細密的汗。
簡以尋忙用紙巾把玻璃罐仔仔細細地擦了遍,确認它幹淨後,将蓋子擰好。
玻璃易碎,簡以尋幹脆先将它放進抽屜裡,和另一個放在裡面的一模一樣的糖果罐挨在一塊。
正要關上抽屜的刹那,簡以尋摸到口袋裡的另顆大白兔奶糖。
比起青檸一開始的酸澀,奶糖從頭都是甜。
但像是簡以尋,向來不喜歡吃甜食的他,倒是更喜歡青檸味的軟糖。
他把奶糖的糖紙也折成千紙鶴,放進糖果罐。
三隻千紙鶴放一塊,有點像是兩隻綠色的千紙鶴輕輕拖起那隻白色的千紙鶴,或許奶糖的全甜,正是青檸的酸澀過後,從此皆是甜。
簡以尋的雙眸,分别定在兩隻青綠色的千紙鶴上。
他的眼底映着淡淡的笑意。
深夜,躺床上。
簡以尋閉上眼,腦海裡浮現白日的一幕。
雨中,他麻木地轉過身,不曾想,他對上了初檸關切的目光。
她為他撐了一把傘,擋住了雨。
他看見她的瞳孔裡倒映着自己的身影,淋濕的,狼狽的,頹敗的。
初檸不知道的是,眼淚也混着雨水一同席卷他。
睡夢中的簡以尋悄然将手握緊成拳。
世界潮濕,那又怎麼樣?
總有一個人是為你而來,總有一把傘是為你傾斜。
終有一天,他也一定會為那個人撐起一把傘。
-
簡以尋第二天起得很早。
他把抽屜裡的糖果罐裝進書包最裡層,又從先前買的糖裡拿出一顆放進衣兜裡。
臨出門的時候,簡以尋的目光恰好投在那張便利貼上。
頃刻。
少年像是無可奈何般,接了杯水,按着說明吃了藥,随即才離開。
簡以尋來教室的時候,裡面一個人沒有,燈都是黑的。
他走到座位,向以往般,先把兜裡糖放進初檸的文具盒裡,轉瞬,無事發生般坐好。
另罐糖,簡以尋沒有放進去。
那顆糖,是想和初檸做朋友的簡以尋給的。
而這罐糖,是感謝初檸的簡以尋給她的,一樣又不一樣。
雖然,莫名的,簡以尋覺得他們這樣可能應該其實是算朋友了。
但因着周一堯昨晚的話,簡以尋覺着,他平日裡的态度好像是有些問題,但他對初檸确實沒有和初檸不對付的意思,而且……明明是初檸還對她有那樣的心思。
他沒直接了當的表明送糖的是他,也隻是不想讓這層關系變得複雜。
他就是想要純粹的朋友關系而已,就是這麼的簡單,沒有那麼多複雜的彎彎繞繞。
他主要是怕初檸想多了。
所以,這罐感謝的糖可以直接給她,每天的那顆就……再說。
免得說了她驕傲。
初檸進教室的時候,看見簡以尋,有些驚訝。
旋即,她在看見簡以尋還很蒼白的臉色時,微蹙眉,但沒有說話。
簡以尋卻像是察覺到初檸在想什麼,他說:“我先找老陳要張請假條了再去醫院。”
請假要找班主任說明情況要假條是沒錯,但是簡以尋情況特殊,昨天他都燒成那樣了,完全沒必要還來一趟要張請假條再去醫院,直接打個電話說一聲就行了。
他之前沒事的時候就是直接翻牆出校,哪兒會這麼遵守校規的先和老師報備請假。
有什麼重要的事是簡以尋非得先來一趟學校的?
距離早讀開始還有二十分鐘左右,陳宇波還有一會才會來。
簡以尋昨天直接燒到快四十度,雖說已經退燒,但看他這會的模樣,估計也沒全好,尤其是他還有過敏性哮喘。
萬一再出什麼事……
初檸說:“你先去醫院吧,等會我幫你和陳老師說。”
聞言,簡以尋笑了下,他語調不太正經,開玩笑般說:“這麼擔心我?暗戀我?”
“……”
得,昨天的一切真仿佛是錯覺,現在的簡以尋才是正常的。
初檸不說話了。
簡以尋正還要調笑着說什麼的時候。
初檸忽然很嚴肅地開口說:“簡以尋,你不要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每個人的生命隻有一次,你要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
她像是在重複教科書上的警示語,但她的語氣卻不是冷硬的,也不是責怪,而是有溫度的,帶着些關切。
簡以尋愣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