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4第二章
夜晚的河間大道十分安靜。寬敞的大路是由泥土鋪陳的,交錯繁複的車轍、蹄印與足迹還帶着白日裡的勃勃喧嚣,但此時正是銀月當空的時候,淡淡銀輝灑落一地,如一層冰寒的霜凍——或許那真的是冰霜,這個時節的夜晚漫長而又寒冷。
道旁是農田,遠處依稀有一兩間低矮的屋舍,隻是掩在夜色裡,令人看不分明。一片不祥的靜谧中,偶爾有夜枭凄長的哭嚎,與說不清是什麼動物——又或者根本不是動物——的号叫,狠狠地威懾着敢于在夜晚行路的旅人。
夜幕到來的時候,穿着黑袍子的治安隊會派出人巡邏,但這并未給民衆帶來太多安全感。誠然,那些黑袍子的每次巡邏都包含了至少十五六号人、三四隻大個兒獵狗加十五六匹馬,但他們的巡邏間隔時間太長不說,又隻肯巡視大道,能對付對付盜匪就已經很了不起——這還得他們恰好趕上。據說前段時間就有一支巡邏隊沒有按時回歸,有人去找他們時,卻在道旁發現了血迹。血迹在迷霧森林的邊緣消失了,尋找他們的人一擡頭,卻發現樹枝上挂着十幾個被剝了皮的人,血糊糊的身/體上還披着他們的黑袍子。
這件事引起了民衆極大的恐/慌,人們在見面時不得不捏一捏對方的手或者臉,以确認那屬于人類的皮囊下,究竟是不是一個陰森可怖的嗜血妖魔。這個傳言把附近不少人都吓得夜不能寐,但這不過是迷霧森林的諸多恐怖怪談中最新鮮的一樁罷了。
迷霧森林的怪談起源于一場兩百年/前的諸侯戰争,在那場戰争中,此地原本的領主“恐怖瓦爾加”以及其殘部被納吉家族的軍/隊逼/迫到了森林裡,無論如何也不肯出來,納吉大軍便舉火燒林,大火燒了三天三夜,整個龐大的森林隻餘下蒼白的灰燼。随着時間的流逝,樹木的嫩芽頂/破泥土,森林再度變得蔥蔥郁郁,隻不過此處的迷霧卻再也無法散去了。據傳言,那些灰蒙蒙的霧氣正是瓦爾加們的骨灰,他們的亡靈就在其中遊蕩,不分晝夜地殺/戮路過的活人。當一個活人在迷霧森林中死去,森林裡就會多一棵樹,隻要數清楚樹木的數量,就會知道林子裡有多少窺視陽間的死人。
——“是麼。”李/明夜笑了笑,她轉頭對其他角鬥/士說道:“我喜歡這個說法,它聽起來挺環保的。”
——此時的命運團隊三人以及另外四個角鬥/士正與法爾卡斯爵士他們同行。爵士一行人中,包含了其餘兩名騎士以及他們的侍從、兩名被驅魔人組/織登記在冊的驅魔人(其中一人同時也隸屬于教/會),以及一名修士。根據法爾卡斯爵士所說,他們是受了教/會委托,護送加蘭修士去長峽傳教的,之所以如此趕時間,是因為長峽之王盧西安雖然在教/會的壓力下極不情願地同意他們在長峽傳教,卻又非常苛刻地限定了通行令的時限,若是不能及時抵達長峽邊境,便會被邊境領主直接趕回去。
在此順便提一句,本宇宙中的普通人/民群衆無故是不得離鄉的,即便想要前往相鄰的村落,也需要領主所簽發的通行令,隻不過這一項規定執行得并不太嚴格。一來麼,本宇宙中識字的人比較少,僞/造通行令并不是多難的事;二來,本宇宙中又有似驅魔人組/織、教/會這種持有全境通行令的組/織在全國上下穿/插,高度發達的傭兵行業中也全都是流動人口,所以大部分時候,這項制/度的執行力度基本是屬于民不舉官不究這一檔次的。然而長峽地域乃是盧西恩的獨/立王國,加蘭修士一行人又是直接被一國之君針對,是以才如此憋屈。
在緊迫的時限下,加蘭修士一行人不得不盡可能地輕裝簡行,幸而河灣鎮不僅就在盧西安領地的邊緣,更是有地方教/會,是以一切東西都可以在河灣鎮得到補給,但他們還是低估了行路的艱難。在來路上,他們不幸遭遇了一夥長毛人(聽描述似乎是長了滿身毛的巨怪),隊伍死二傷三,這使得他們必須停下休整。待重新啟程時,為了及時抵達長峽,他們不得不晝夜兼程,并盡可能地尋找捷徑。
若是沿着河間大道一路行去也自然可以到達河灣鎮,但若是沿着大道行路,便要經過谷地、農莊、市鎮、城堡等不少區域,這意味着安全,但同時也意味着緩慢。通往河灣鎮的最短路線是穿過迷霧森林西側那條廢棄近十年的老林路,這條路線可以節約一天半的時間。據說老林路本是一些不信邪的行商硬生生用馬蹄與性命開辟出來的,主要目的是為了逃避大道上諸多貴/族領主們的稅收關卡,誰知徘徊于此地的亡靈與妖魔竟是兇猛猶勝苛/政……于是這條路便逐漸被廢棄了。
當然,迷霧森林的名頭再大,卻也吓不倒這支隊伍。在這個隊伍中,角鬥/士無一弱者,至于那些土著……法爾卡斯爵士是大貴/族之/子,其勇武在全境都頗為出名,武藝相當于一名首領級土著人物,他的騎士頭銜乃是冊封自教/會。其餘兩名騎士雖然出身寒微,卻是憑借戰功跻身于貴/族之列,實力自然不容小觑。這三名爵士一共帶了八個侍從,其中五人都有精英級别的戰力。那兩名驅魔人中,法爾卡斯爵士的弟/弟莫頓與他的哥/哥應當是不相上下的,另外一人則至少有頂級精英的實力。像這樣的一支隊伍,雖然不能說打遍全境無敵手,但打遍迷霧森林,想來還是綽綽有餘的。
或許正是出于這個原因,隊伍的整體氣氛相當活躍。法爾卡斯爵士的侍從哈文是個年輕的小夥子,他有快樂的面容、明亮的褐色/眼睛、停不下的嘴,以及貴/族的血統。哈文是法爾卡斯爵士的侄/子,他今年才14歲,卻已經比李/明夜還要高了,腰間還插着一把通常由成年男人使用的長劍。一開始的時候,哈文喋喋不休地向眼前這群陌生平民吹噓自己的血統,接着又吹噓自己的力氣,在被法爾卡斯爵士制止了以後,他便開始興緻勃勃地講述迷霧森林的恐怖傳說——這些傳說還是他剛剛在金桃旅館中打聽到的,他在講述時不乏添油加醋。少年似乎想要吓唬這些陌生人,但毫無疑問,角鬥/士們的表現讓他有點失望。
驅魔人莫頓聽到此處,不由噗嗤一笑:“得了,長劍小子,你的故事吓唬不了這些傭兵,隻能吓唬吓唬那些還在吃奶的小女孩。”
——在自我介紹環節,角鬥/士們無疑都将自己介紹為如傭兵、遊俠這一類流動性極高、數量又極多的角色,也就隻有這樣的身份才能将他們老到的經驗、強悍的實力與對現狀的茫然之間所存在的矛盾給掩蓋起來。最關鍵的是,在這個時代,傭兵這種角色就如同現代的社/會混混,除了那些滿腦子歌謠故事的少男少/女,沒有誰會關心一個傭兵的來曆與故事。
實際上也确實如此,法爾卡斯爵士一行人皆是對他們前往河灣鎮的意圖漠不關心,隻當他們打算用“同行”的方式獲得一個免/費又省事的通行令。值得一提的是,這正是流浪傭兵逃避各色關卡的常用手段之一,另一個更常用的手段就是在進城的時候向守衛塞錢。
哈文不高興地癟癟嘴,沒有接話。他很不喜歡“長劍小子”這個諷刺性的綽号,但不幸的是,這種綽号總是比其他任何稱呼更容易被其他人所接受,于是自從尖刻的驅魔人第一次喊他“長劍小子”以後,幾乎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遺忘了他的名字。他讨厭莫頓,卻又不想與對方争吵,于是每當莫頓開口之後,他就不再說話,用沉默表達自己的厭惡。
“哈文。”唯一記得這個名字的法爾卡斯爵士無奈地歎了口氣。他搖了搖頭,沖莫頓說道:“瞧瞧你幹的好事。我們對迷霧森林幾乎一無所知,現在唯一知道它的人又不願意開口了。”
“你本就不該讓一個連毛都沒長齊的……”
“莫頓!”
“好吧,你本就不該讓一個剛剛用開刃劍的年輕人去打聽消息,即使他再怎麼糾纏你,你都不該答應。這個年紀的孩子連啤酒和葡萄酒都分不清,又怎麼能從那些喝飽了啤酒與葡萄酒的醉漢口/中,分辨出大話和實話?他能把你的盔甲擦得這麼光亮,就已經很不容易啦。”莫頓用一種慵懶而百無聊賴的口吻說道。
“那你覺得這些故事裡有多少實話?”
“這個麼,我心裡有數。”莫頓說到此處停頓了一下,轉而看向幾名角鬥/士:“不過我更想聽聽新朋友們的意見。”
“一個外地人怎麼會了解森林裡有多少顆樹呢?”或許是因為黑夜裡确實有一些不祥之物的緣故,李/明夜新買的坐騎有些不安,她撫/慰性地輕拍馬頸。“不過在我看來,如果一個地方有很多恐怖的傳言,隻有三個可能。第一,這個地方确實如此,這沒什麼好說的;第二,以訛傳訛,這說明附近的人既愚昧又無聊;至于第三麼,有人希望附近的人遠離這個地方,這通常意味着……一些很有趣的事情将要發生了。”
“我贊同第一點,至于第三/點……”一名角鬥/士喃喃地說道,他憎惡地凝望着不遠處老林路的入口,“希望如你所說,真的會發生一些有趣的事情,畢竟這地方怎麼看都鬧鬼。”
老林路的入口确實不怎麼令人愉快。冷冬時節,迷霧森林中的樹木僅剩殘枝,但那密布的姿态卻極為扭曲猙獰,似是一個個詭異的黑色魔影。那些陰郁的影子如同活物,竭盡所能地向外伸展着自己的邪/惡爪牙,令人望之便産生出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冷淡的月光與慘敗的霧氣中,迷霧森林就如一個幽暗陰森的魔域,老林路便是魔域的入口。目之所及,隻能見到一小段鋪滿了殘枝敗葉與幹枯蔓藤的路徑,再往前看,隻有濃得化不開的黑/暗。
“不用懷疑,這裡肯定鬧鬼……或者說,這裡很适宜亡靈居住。”另一名角鬥/士說道。這人名叫瓦羅,是一個士兵級法系角鬥/士。他深呼吸了一下寒冽的空氣,面對這陰森森的場景,臉上的神色竟然是十分的愉悅:“你們感覺到了嗎?這裡的暗魔法元素濃郁得要命,它們正在空氣中唱着歌呢。”
一陣微風拂過,帶來徹骨的陰冷寒意,和屬于冷冬寒夜的荒涼與死寂。這裡就像另一個籠罩在死靈法/師陰影之下的幽暗密林,李/明夜在心中念道,唯願此地的陰影不像索倫大君一般偉岸強盛。
諸人安靜地點起火把,驅馬前行,緩緩踏上了那如惡/魔之口一般的老林路。
.
所謂暗元素充沛的區域,即使在D級科技宇宙中,也并不怎麼罕見,比如古早中/國的墓葬文化中常常出現的天然養屍地、捷克的聖喬治教/堂等等,就是天然的暗元素充沛區域。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人為因素催化導緻的暗元素充沛區域,比如西/藏的古格藏屍洞就是極為典型的案例。
當然,若是要說暗元素必然代/表着屍體與亡靈,那就太過絕對與狹隘了,要知道整個地球足足有幾十億年的浩瀚曆/史,每一寸土地都倒斃着累累屍骨,但暗元素充沛區域也就那麼區區幾個。隻能說,暗元素充沛區域通常不是活人的宜居地,而是适宜滋養屍體與亡靈罷了。也正因為此,黑/暗屬性魔法常常遭到不少惡意的誤解——隻因它能向人們揭/露/出死後的世界,而絕大多數人都對此心懷恐懼。
海洋能淹死人,但這并不是大海的錯。這世上有生就有死,死亡就像太陽、高山、流水與火焰一樣,是天然的存在,無關善惡。隻不過由于D級科技宇宙的法則完成度低,是故其資源并不豐富,且生活于該宇宙的生物也無法以魔法手段對其進行利/用。正因為此,來自D級科技宇宙的人常常對黑/暗魔法懷有惡意,這惡意來源于對死亡與未知的恐懼。
在此舉一個非常簡單且日常化的例子,比如冰箱——冰箱其實很符合暗元素充沛區域的一些特征。它不見天日,陰冷潮/濕,且其中容納的事物也決計不是活物,但人們并不會對冰箱感到憎惡和恐懼,隻因為冰箱是人為創造出來的,人們需要用它來儲藏食物。由此可以證明,無法利/用黑/暗魔法的人們對黑/暗魔法的誤解是多麼的荒謬可笑……
——“我确實出身D級科技宇宙,也确實沒怎麼見過所謂的‘暗元素充沛區域’。”靳一夢開口打斷了瓦羅滔滔不絕的偏激言/論,土著已經開始用憎惡的目光看着這名法/師了。他用火把指了指道旁樹幹上一大片形似哭泣人面的苔藓,枯綠的面孔在火光的映照下渾似活物,眼神森然而怨毒。他皺眉道:“我隻知道我家冰箱裡肯定不長這種鬼東西。”
由于角鬥/士們的對話中涉及了如“D級科技宇宙”、“冰箱”這種本宇宙土著無法/理解的内容,故而李/明夜并沒有開口——對于此類信息(主動形式透露)進行模糊化處理是士兵級角鬥/士的等階特/權,如果這樣的話從她嘴裡說出來,她肯定得吃罰單,還得應付同行土著的追問。她隻是用火把晃了晃那片苔藓,或許是她的錯覺,那張可鄙的人面帶着陰沉的怒火惡狠狠地瞪着她。
“這是通常長在墓碑上的鬼哭苔啊,但我從沒見過這麼大的。”另一名驅魔人彼得就着火光看了一眼,立即驅馬避開了那棵樹:“該死的,這是一張女人臉,這棵樹下肯定埋葬着一個死得不甘心的寡婦。離它遠點,如果你碰到它,它就會纏上你。”
“這個饑/渴的寡婦會對我們做什麼?和我們一夜春宵嗎?”哈文笑嘻嘻地說道。
“差不離,它會讓你在夢裡操它。媽/的,操一團腐肉和骨頭。很快你的血肉就變成泥土啦,鬼哭苔會從你身上長出來,兩三天的功夫你就得斷氣,變成那個寡婦的新任死鬼老公。”彼得的恫/吓成功地抹去了少年的笑容。哈文瑟縮了一下,忙不疊地催馬前行,同時将鬥篷和手套又拉緊了一點,以确保自己沒有一絲皮肉暴/露在外。
莫頓路過時也看了一眼:“哦喲,這麼大的寡婦苔?”他從他那匹精壯沉默的高頭大馬上跳下來,取出一個嚴嚴實實的玻璃面罩戴上,接着拉緊手套,用一把小刀将那凄厲可怖的人面苔刮下,收/容到一個小皮袋裡,随後又用火把将面罩燎了一遍。他的動作極為小心,卻精準、娴熟又快速。
“你弄這個做什麼?”法爾卡斯爵士問道。
“賣錢買酒喝啊,親愛的安德烈。”莫頓将手套丢在地上,又将面罩收到馬鞍旁,随即翻身上馬:“這東西很危險,卻能做成最上等的迷幻劑和春/藥。這麼不起眼的一小袋寡婦苔,賣出去的錢都夠我給黑風(他的馬)打上四隻黃金蹄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