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爾卡斯爵士抿緊了嘴:“你從沒告訴我你缺/錢。”他停頓了一下,又道:“如果你再看到這種危險又邪/惡的東西,不許去取。”他嚴厲地警告自己的弟/弟:“如果再讓我看到——”
“——你就讓咱們的父親大人再把我關進馬廄?”莫頓輕蔑地哼了一聲。
“不,我會讓父親把你關進祈禱室。”
“那我甯可睡馬廄。”莫頓嘟囔道。他看起來很不服氣,但在接下來的道路上,驅魔人沒有再向任何稀奇古怪的危險事物伸出小刀。
迷霧森林确實是個危險的地方,正如黑/暗法/師瓦羅所言,暗元素充沛區域是亡者之栖,而不是生者的領土。這裡的所有人加起來,恐怕都比不上莫頓的見多識廣,但即使是他都不能看清所有隐藏于黑/暗中的危險。
到了晨光熹微之時,他們已經見識過了能令活人染上屍斑的腐皇草、具備血蘭母株脾性的“魔鬼之足”,以及鱗粉能讓人睡足三天的屍蛾。迷霧籠罩,道路難行,馬匹在火把的光耀下戰戰兢兢地踯躅,林間有蒼白綽約的死魂靈在徘徊。在驅魔人與黑/暗法/師的提示下,他們掩上火把,小心地避開那些缥缈如煙霧,又茫然似浮萍的影子。
“光亮會激怒它們,活人也會。活人讓它們知道自己已經死了,這會讓它們不舒服。”瓦羅鄭重地說道,“我們隻是路過,就讓它們自己待着吧。”不遠處的漆黑樹影下,一個模模糊糊的煙灰色人影席地而坐,看不出輪廓的手指撥/弄着虛無的魯特琴。
拂曉時分,濃/黑的天/宇融化成一片蒼暝的藍,諸人沿着廢棄的老林路到達了一處溪谷。這溪谷位于兩丘山陵之間,隻淺淺二十來英尺的一道,水質卻是意外的清澈,可供人休息與飲馬。
迷霧森林中的水源并不少,卻多是籠罩着一股朦胧黯淡的灰意,看起來簡直像是林中無處不在的迷霧凝流而成的,是以諸人不得不對其敬而遠之。但這道清溪卻是格外不同,水質純澈剔透,連溪底砂石都清晰可見,邪/惡的灰霧與樹影都對其退避三舍,仿佛不願意侵犯此處的潔淨。一線熹微的天光斜斜切下,溫柔地泅入溪流,照透幾尾匆匆忙忙的遊魚,兩/岸植物亮出鮮/潤活潑的綠意。
就連空氣都是美好的,美好得像任何一個甯靜山林中常見的溫柔晨曦。在潮乎乎的清淡水腥氣中,山林植物與濕/潤泥土的味道顯得格外的粗犷而又清新,連冷冬的寒冽都像伏特加裡的冰塊一樣沁人心脾。諸人便決定在此處休息四個小時。
這一夜下來,角鬥/士倒仍然精力旺/盛,土著們卻顯得極為疲乏。幾個侍從沒精打采地照料馬匹、生火架鍋、将肉幹與撕碎的面包丢進鍋裡——這便是一頓飯了。文森特走到鍋邊看了一眼,二話不說就轉身入林,不過一會兒,便拎着一頭擰斷了脖子的鹿回到了火邊。瓦羅在仔細鑒定後宣布,這頭鹿沒有被此處的黑/暗氣息所污染。
角鬥/士們又架起一攤火,靳一夢認命地提着死鹿到溪邊去洗剝,李/明夜作為唯一的召喚師,順手接過了喂馬之職——騎士們的侍從顯然不會為幾個傭兵服/務。她毫不客氣地将冷泉英子、瓦羅、岡恩(一名士兵級近戰角鬥/士)、哈夫斯(奴隸級弓手)通通派出去割草,自己則是牽着這些對她格外親近乖/巧的馬匹到了溪邊,讓它們啜飲山泉。
此時靳一夢已經将鹿血放幹,正在剝鹿皮。他見李/明夜過來了,便對她說道:“這個森林裡應該有一個可發掘的支線劇情。”
“怎麼說?”李/明夜揮開一隻不斷蹭拱她的馬頭,蹲到了靳一夢身邊。
“我知道廢棄了十年的山路是什麼樣子的。那種路到處都是蔓藤、灌木和樹根,别說馬了,人都很難走。這條路近期被休整過,而且……”
“而且路上有殘留的車轍。”李/明夜接口道,“應該是本宇宙中最常見的一種雙輪貨車,根據輪迹來看,車子的總重量在100到300公斤左右吧。”
“你怎麼知道是貨車?”
“旅館裡停着不少馬車,這種貨車最多,而且顯然已經有了比較統/一的形制。除此之外,進森林以前的道路上有很多輪迹……它們很淩/亂,但如果刻意去觀察印證的話,就很容易一一對上了。”李/明夜聳聳肩,“我總得做點事情來打發一下無聊的時間。在我看來,馬車留下的痕迹是比哈文更讨人喜歡的旅伴。”
“我寶貝兒明察秋毫。”靳一夢笑着誇了一句,“所以現在我們知道了,有人仍然沿着這條路在廢棄的森林裡拉貨……還記得那個酒館傳言嗎?十幾個守備隊成員死在了迷霧森林裡。”他的目光落在眼前的溪流上,又看向對岸——老林路被清溪一分為二,但對岸的道路明顯更加蔥郁,覆滿了各色亂糟糟的植被。看起來不論休整道路的好心人是誰,都沒有把好人做到底的高尚覺/悟。“水不算深,馬可以直接過去,但貨物很可能會被打濕。我想附近應該有通向另一條路的橋,沿着這條路走,我們就能弄明白有人在這個鬼地方搞什麼陰/謀詭/計了。唯一的問題是,這條線索要不要跟?”
“這片森林有幽暗密林那麼大,就算真的有支線劇情,誰知道要耗多久?我們還是先做完主線任務再說吧……隻要那些搞陰/謀詭/計的家夥别把主意打到我們身上,就先不管他們。”李/明夜再次揮開一隻湊過來撒嬌的馬頭,“說到主線任務……”
“有頭緒了?”
“算有吧。不出意外,我們再過一天半就能到達河灣鎮……如果這群土著沒有打算再停下來休息的話。”李/明夜用一個蘋果打發了那匹馬,“那個加蘭修士肯定是貴/族,在旅館裡,他的面前擺着唯一一盤炖李子,而且葡萄酒裡還加了蜂蜜與肉/豆蔻。他舉止有貴/族風度,很少說話,我想那是為了掩飾口音。衣着可以更改,容貌可以僞裝,但口音很難變化,語言是一個人最本質的特征。法爾卡斯兩兄弟是來自中部地區的貴/族,如果你仔細聽,會發現他們說話時很多用詞與發音都和其他平民出身的人不太一樣。”
靳一夢愣了一下:“他們說的不都是匈牙利語嗎?”他的語言閱曆僅限中/國大/陸區域以及中南半島上那些彎彎繞繞的鳥語,對歐洲諸國亂七八糟的語言堪稱一竅不通,全仗着未知語言雙向翻譯系統和語言體/系合理化才能暢通無阻,自然聽不出口音之别。
“他們說的語言和現代匈牙利語差别很大,帶有濃重的方言腔調,很多詞彙更接近土耳其語,有時候我也要依靠翻譯才能聽懂……但即使如此,發音中那些和諧美妙的烏戈爾語系特征還是十分明顯的,它念起來就像滑過舌/頭的濃/稠蜂蜜。”李/明夜撐着下巴笑道,“其實我更好奇我們說的話在他們聽來是哪種語言。我一直在說英式英語,文森特和瓦羅用的是美式英語,冷泉英子的中文很好,就是帶有濃重的東北腔,而岡恩說的應該是高盧羅曼語……呃,就是古代法語,我不是很能聽得懂。我們這群人居然能進行無障礙溝通,這世界真是太神奇了。”
“歐洲人真是莫名其妙。”靳一夢忍不住郁悶地吐槽,“一個個國/家就那麼巴掌大,論面積還不如中/國一個省,居然搞出那麼多種語言,這不沒事瞎折騰嗎。”
“你可以把這些不同種類的語言都當成中/國不同省份的方言嘛。”李/明夜笑嘻嘻地說道。
“語系都不一樣,這算哪門子方言啊?連貴/族和平民說的話都不一樣,歐洲人都是神/經病。”靳一夢還是很郁悶。老婆太有學問,襯得他像個文盲。
李/明夜想了想:“貴/族和平民……嗯,你可以這樣理解,同樣一種語言,貴/族說的話比平民說的話更繞口一點。”
“你這說的,讓我想起一句話……”靳一夢把鹿皮完整地剝了下來,堆到腳邊:“文化人看到夕陽會作詩,說什麼‘落霞與孤鹜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這寫的多美啊,美得所有人都知道古代有個家夥站在樓上看夕陽。沒文化的老粗呢,就隻會在那兒叫喚‘哎呀這夕陽!哎呀還有鳥!鳥飛過去了!真他/媽好看!’”
李/明夜被他刻意做出的土/匪做派逗得直笑:“你這麼說也沒錯,這個時代隻有貴/族才會接受教育,絕大多數平民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更别提作詩了。”她忽然拍了拍腦袋:“真是的,被你一打岔,我差點忘了要說什麼了。”
“那你接着說呗。”
“我懷疑加蘭根本不是修士,大貴/族出身的修士是非常罕見的。這個其實很好驗證……我想一下吧。”李/明夜還真的歪頭想了一秒,“對了,剛剛說到語言……這樣,等到了河灣鎮,我就去寫一封拉丁文書信,叫他幫我翻譯一下。如果他真的是一個連貴/族都要俯首稱臣的高階神職人員,這一定難不倒他。如果他隻是一個會死背《聖經》的貴/族,那他可就現形啦。”她停頓了一下,解釋道:“在19世紀以前,《聖經》隻有拉丁文版本,《聖經》與拉丁文随着上帝的腳步傳遍了全世界。但到了二十一世紀,拉丁語卻被稱為‘死去的語言’,就是因為它雖然神聖,卻實在是太過晦澀了。”
“我看出來了,你今兒是打算給我上曆/史課和語言課的。”靳一夢郁悶到了極點,于是否極泰來,索性釋然了。
“你想學語言嗎?有空的時候我可以教你法語,我的法語很不錯。”李/明夜笑得眉眼彎彎,極其得意:“你有英語基礎,學/法語不難。由于征服者威廉的大力撮合,法語和英語成為了一對表兄弟,這省了不少事。”
“别有空了,就現在吧。”靳一夢忽然來了興緻。他把軍刀放下,饒有興味地看着她笑,壓低了聲音說道:“來,告訴我,‘我愛你’該怎麼說?”
一絲冰潤的魚肚色在天際化開,随着白晝的降臨,星星和月亮适時沉沒了,卻又在他的眼中重新升起。李/明夜感覺周遭似乎靜寂了一瞬,不遠處的人群與眼前的山溪都淡去了色彩。她聽見自己血液流動的喧嚣,與驟然加速的心跳。
找/男朋友不能找這麼帥的,對心髒不好。她心想,卻又立即感到些許困惑,她記得初見時靳一夢雖然也是風姿超拔,卻不至于帥到這種程度,至少她當時不過是多看了兩眼而已……這幾個月下來,也沒見他整過容啊?
“你學緬語和泰語的時候,也是先學這句話的嗎?”李/明夜不動如山,隻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
“這得看老/師啊!如果我緬語和泰語是你教的,我肯定第一個就學這句話。”靳一夢的語氣和表情都誠懇得無懈可擊,“我說,小李/老/師啊,這是你的第一堂課,你可得嚴肅對待。這‘我愛你’在法語裡頭到底怎麼說?”
别這麼看我。李/明夜煩亂地想着。她聽到冷泉英子已經回來了,正在喊她的名字。
——“Je t\'aime.”這句話既輕且快,清潤的音色掩在叮咚流水裡,微弱得像是一朵稍縱即逝的浪花。
李/明夜輕咳一聲,當機立斷地起身迎向冷泉英子。靳一夢兩手血/腥連肘,實在不好去拉她,隻能無奈地笑了笑,繼續低頭做事。這一回,他笑得很溫柔。